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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咫尺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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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美术馆改造项目，在陆氏艺术基金会庞大资金和顶级资源的强力助推下，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和质量接近尾声。作为本年度最受瞩目的文化盛事，其开幕日期已然定下，媒体预热报道铺天盖地。
项目的最终验收评审会，作为主要出资方代表，陆氏艺术基金会自然需派人出席。这份差事，毫无悬念地落在了挂名理事陆沉舟头上。通知由陆老爷子亲自下达，语气不容置疑，带着明显的试探意味——试探他是否真的安分，是否能在公开场合维持足够的冷静与体面。
陆沉舟没有拒绝。甚至未曾流露出丝毫异样。只是平静地让陈默回复：“收到。会准时出席。”
验收评审会安排在美术馆最大的核心展厅。陆沉舟提前十分钟抵达，在一众项目负责人和馆方领导的簇拥下步入会场。他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比起五年前，更多了几分经过岁月沉淀的、不怒自威的气场。与周围热情寒暄的人群格格不入，只微微颔首，便在主位落座，目光沉静地扫过面前厚厚的验收材料。
会议开始，各方代表依次发言，汇报项目进展、资金使用、技术实现等情况。流程冗长而公式化。陆沉舟陈默地听着，指尖偶尔无意识地划过纸页，并未发表任何意见，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直到项目艺术总监开始介绍核心展厅的视觉设计与主题插画创作部分。
“……本次核心展厅的主题命名为‘文明的脉搏’，全部主题插画及视觉导视系统，均由著名艺术家苏念安先生及其团队主导完成。苏先生的作品完美融合了东方美学意蕴与现代视觉语言，深刻诠释了……”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正在汇报的艺术总监话音顿了顿。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门口。
苏念安带着两名助理走了进来。他似乎刚从工作现场赶来，身上还穿着很一件沾了些许颜料的工装外套，额角带着细微的汗意。比起五年前，身形似乎清瘦了些许，但眉宇间褪去了过去的青涩跳脱，多了份沉静专注的气度，眼神明亮而坚定。
他的出现，让原本有些沉闷的会议室仿佛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流动的空气。
“抱歉各位，刚在处理最后一点灯光调试，来晚了。”苏念安的声音清朗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目光自然地扫过全场。然后在触及主位上那个身影时，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
陆沉舟的指尖在纸页上停顿了一瞬。呼吸有那么半秒的凝滞。但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具，甚至连视线都未曾在那张脸上多停留半秒，只是极其自然地将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报告上，仿佛进来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工作人员。
苏念安很快恢复了常态，走到艺术总监身旁的空位坐下，接过话头，开始从容不迫地阐述自己的创作理念和实现过程。他的讲解专业、清晰、充满激情，对每一个细节都了然于心。
陆沉舟依旧沉默地听着，垂眸看着报告上那些关于色彩、构图、符号寓意的专业描述，仿佛在评估一件与己完全无关的艺术品。只有坐在他身侧稍后方的沉默，注意到在那清朗声音流畅讲解的整个过程中，陆沉舟搭在膝上的那只手，指节始终微微绷紧，未曾放松过分毫。
讲解完毕，进入实物验收环节。众人移步核心展厅。
巨大的展厅气势恢宏，灯光设计精妙绝伦。苏念安设计的巨幅主题插画占据了整整一面主墙，绚丽的色彩、流畅的线条、深邃的意境，令人震撼。他将古典神话与现代科技元素完美融合，创造出一个既熟悉又充满未来感的视觉奇观。
众人的画作前驻足，发出阵阵赞叹。馆方领导和评审专家围着苏念安，提出各种问题，苏念安一一耐心解答，态度谦和却自信。
陆沉舟站在人群稍外围的地方，沉默地仰望着那幅巨作。冰冷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惊叹，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被死死压着的悸动，最终都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工作时的样子。如此专注，如此要碍眼，如此……遥不可及。
“陆理事，您觉得怎么样？”美术馆馆长笑着征求最大金主的意见。
陆沉舟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基金会只看重项目最终呈现效果和社会价值。从技术层面和完成度看，符合预期。”标准的官方辞令，滴水不露，也将所有个人情感撇清得一干二净。
苏念安正在回答另一位专家的提问，听到这句话，侧脸的线条似乎微微绷紧了一瞬，但并未回头，继续着方才的讲解。
验收流程继续进行。检查灯光、音效、互动装置……陆沉舟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跟着队伍，偶尔提出一两个极其专业且切中要害的技术性问题，对象是项目工程师或技术负责人，目光从未主动投向那个穿着工装外套的身影。
苏念安同样全程专业应对，与各方沟通顺畅，只是与陆沉舟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绝对绝缘的玻璃墙。没有任何眼神交流，没有任何工作之外的对话。就像两个仅仅因为公事而短暂共处一室的、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最终，所有验收项目完成。评审团一致通过，高度评价。
会议结束。众人寒暄着陆续离场。
苏念安正在与馆长最后确认一些细节，余光看到那个挺拔冷峻的身影，在陈默的陪同下，没有任何停留，径直朝着展厅出口走去，背影决绝而疏离。
他停下了话语，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背影，直到消失在走廊拐角处。握着文件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收紧。
展厅内辉煌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却仿佛照不进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茫然和……失落。
另一边，陆沉舟坐在车里，车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陈默从副驾驶递过来一份文件：“陆总，这是下周基金会理事会的议程……”
“回老宅。”陆沉舟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他闭上眼，向后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
一场历时数小时、近在咫尺的相遇，始于冰冷的公事，终于无言的疏离。
仿佛两条短暂交汇后又迅速远离的平行线，各自衍伸向再也无法相交的远方。
那幅震撼人心的巨画，那句“符合预期”的评价，成了这漫长重逢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交汇点。
冰冷，而正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