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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归途与未命名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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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到北京的航班,CA936,凌晨四点起飞。
陆沉舟坐在商务舱靠窗位,风衣搭在腿上,右手缠着绷带,指尖压着一本速写本。本子没合上,最后一页是苏念安的侧脸——头靠在舷窗上,闭着眼,呼吸均匀,睫毛在机舱微光下投出细影。
苏念安就在旁边,睡得沉。连帽衫拉链拉到鼻尖,头发乱糟糟地压在耳后,左手无意识地搭在陆沉舟风衣边缘,像怕被风吹走。
陆沉舟没动。他低头,看着速写本上的线条,又抬眼,看现实中的人。画里的冷峻与睡颜的柔软重叠,像两幅未完成的拼图。
空乘推车经过,轻声问是否需要毛毯。
陆沉舟摇头,只将风衣轻轻盖在苏念安肩上。动作极轻,生怕惊醒。
七小时后,首都机场。
苏念安醒来时,飞机已滑行至廊桥。他揉了揉眼,第一反应是摸口袋——速写本还在。他翻开,看到最后一页的侧脸素描,眉头一皱。
“谁让你画的?”他合上本子,扔还给陆沉舟。
“手痒。”陆沉舟收起本子,“你睡相太安静,不像平时。”
“我平时什么样?”
“炸毛。”
苏念安冷笑一声,起身拿行李。
两人并肩走出海关,没说话。一辆黑色商务车等在接机口,司机是陆沉舟的助理。
“回公司?”助理问。
“不。”陆沉舟说,“先去画室。”
苏念安挑眉:“‘灰线’下周拆。”
“我知道。”陆沉舟看向他,“但你还有东西没拿。”
苏念安没问是什么。他坐进后座,闭眼假寐。
“灰线”工作室位于老城区一栋旧楼顶层,走廊昏暗,墙面斑驳。钥匙插进锁孔时,门却自己开了——从里面。
苏念安推门,愣住。
画室变了。
原本堆满画架、颜料桶、废弃草稿的空间被彻底清理。地面重新打磨,墙面刷成暖灰,角落多了组新置物架,上面整齐码着未拆封的颜料管和画笔。中央,一张双人画桌被安置在天窗正下方,自然光洒落,照亮桌角两个并排的金属笔筒。
最显眼的是——墙上多了幅新画。
陆沉舟站在门口,没进去。
画中是厨房一角。清晨,阳光斜切进来,照在流理台上。一只白瓷杯冒着热气,旁边是半块咬过的吐司。椅子上搭着一件深色风衣,袖口露出半截绷带。而另一把椅子上,放着一件灰连帽衫,拉链半开。
画面右下角,一行小字:《早餐》。
“你什么时候画的?”陆沉舟声音低。
“柏林那晚。”苏念安走进去,手指抚过画框,“你去和策展人开会,我回了趟工作室,拍了参考照。”
“我怎么不知道?”
“你忙着当项目负责人,没空看我画什么。”
陆沉舟走近画前,盯着那件风衣袖口的绷带细节——连纱布的褶皱都还原了,像他当时掌心渗血的模样。
“你连这个都画?”他问。
“真实。”苏念安冷笑,“你不是总说,艺术要真实?”
“可这是私生活。”
“所以呢?”
“你不该画我。”
“我已经画了。”苏念安转身,从置物架取下一支新笔,蘸了点钛白,在画中吐司边缘轻轻一点,“而且,我还要画更多。”
陆沉舟没动。
“你以为柏林那一吻就算完了?”苏念安声音冷,“我告诉你,那只是开始。我要画你起床的样子,画你开会发火的样子,画你半夜偷吃我冰箱里的芒果汁——全画下来。”
“你监视我?”
“用得着监视?”苏念安嗤笑,“你西装口袋永远揣着我爱的薄荷糖,手机壁纸是我去年画的涂鸦,连你公司新项目的命名都叫‘星河计划’——你才是那个藏不住的人。”
陆沉舟沉默。
苏念安走到双人画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整齐码着两套工具,左边是他惯用的刮刀与粗笔,右边是陆沉舟在柏林临时用过的炭笔与细刷。
“你安排的?”陆沉舟问。
“不然呢?你以为这画桌是装饰?”
“我们还没……”
“没同居?”苏念安冷笑,“你昨晚在飞机上,把手放我口袋里取暖,算什么?在柏林公寓,你睡我床,我睡沙发,算什么?你开幕式上说‘我愿意等’,等什么?等我跪下来求你?”
陆沉舟抬眼:“我要的是你主动。”
“现在呢?”苏念安走近,直视他,“我画了你的早餐,收拾了你的乱局,把你的笔放进我的抽屉——还不够主动?”
陆沉舟没答。他转身,走向画架,取下《早餐》,翻到背面。
空白。
他从风衣内袋掏出一支笔,在背面写下一行字:“光已落地,无需再追。”
然后,将画重新挂回墙上。
“从今天起,”陆沉舟说,“这工作室,归你管。”
“租金呢?”
“我付。”
“电费呢?”
“我出。”
“画材呢?”
“你列清单,我采购。”
苏念安盯着他:“你当我是什么?”
“合伙人。”陆沉舟声音沉,“生活上,也是。”
苏念安没笑,也没反驳。他走到画桌前,拉开最下层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六罐常温芒果汁,生产日期全是当天。
“你连这个都备了?”他问。
“你喝空一罐,我补一罐。”陆沉舟说,“直到你嫌烦。”
苏念安抬头,看着那排黄罐子,忽然笑了。很短,却真实。
“你笑什么?”陆沉舟问。
“笑你蠢。”苏念安拿起一罐,拉开拉环,“连口味都没搞清——我现在喝低糖的。”
陆沉舟一怔。
苏念安递过罐子:“尝尝。”
陆沉舟接过,喝了一口。甜度低,带着点酸涩。
“难喝。”他说。
“那就别喝。”苏念安拿回,自己灌了一大口,“反正不是给你喝的。”
陆沉舟没恼。他走到墙角,打开一个未拆封的纸箱,里面是组新置物架的零件。
“装吗?”他问。
“不装。”
“那我装。”
陆沉舟蹲下,开始拆包装。螺丝、支架、工具包一一摆开。他动作熟练,显然是常干这种活。
苏念安坐到画桌前,打开速写本,开始勾勒——画面是陆沉舟蹲着组装置物架的背影,风衣脱下搭在椅上,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画我?”陆沉舟头也不回。
“练习。”苏念安笔没停,“你动起来,比站着好看。”
“站着不好看?”
“太像保镖。”
陆沉舟轻嗤一声,继续拧螺丝。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画室里回荡。
中午,外卖送到。苏念安点的辣味担担面,陆沉舟点的清汤牛肉。两人坐在画桌前吃,没用餐桌。
“柏林那边来消息。”陆沉舟放下筷子,“《星河微光》被慕尼黑现代艺术馆预定了下季度巡展。”
“不借。”
“不是借。”陆沉舟说,“我让他们复制一幅高精复刻版,真迹留下。”
“你出钱?”
“对。”
“理由?”
“你说过,光要落地。”
苏念安没再问。他吃完面,起身收拾碗筷,顺手把陆沉舟喝剩的半杯水也端走。
下午,陆沉舟装完置物架,又开始整理墙面。他从箱子里取出一卷壁纸,展开——是《星河微光》的放大局部,雨水与星河交织的图案。
“贴这儿?”他指了指画桌上方的空白墙。
“随你。”苏念安在调色,“反正这墙,你说了算。”
陆沉舟没说话,开始刷胶。苏念安画完速写,走过去帮忙。两人并肩贴壁纸,动作默契,没多言。
傍晚,夕阳斜照。
壁纸贴完,整面墙成了流动的星河。陆沉舟退后几步审视,满意地点头。
苏念安忽然从画架取下一张新画布,固定在另一面墙。
陆沉舟走过去。
画中是两人并肩贴壁纸的背影,夕阳从窗外照入,将影子拉得很长。画面右下角,一行小字:《未命名》。
“这幅不叫《星河》?”陆沉舟问。
“不。”苏念安放下笔,“这幅,叫《家》。”
陆沉舟看着那行字,没动。
过了几秒,他抬手,将风衣正式脱下,挂在新置物架的挂钩上。
动作干脆,像一种无声的落定。
苏念安没看他,只拿起刮刀,在画中两人影子的交界处,轻轻一抹——两道影子,在夕阳下融为一体。
窗外,城市渐暗,第一颗星悄然亮起。
画室里,星河在墙上流动,早餐在画中冒着热气,而那件深色风衣,终于不再只是搭在椅子上。
它有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