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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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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真知这一觉醒来已是中午,吕图已不在身边。他撑起身子去拿床头柜上的玻璃杯,一口气喝完了杯里的水,接着坐起身来,看着被移动到床边的椅子,内心叹了口气。
“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听到动静的吕图从浴室走出来,手里拿着浴巾擦试着仍在滴水的头发。
佟真知清了清嗓子,他现在已经退烧了,只是嗓子还没好,有些沙哑,全身使不上劲:“好多了。”
吕图给他递来新的一次新拖鞋,又把餐车推到床边,佟真知看看他又看看桌上的药盒,估摸着这人肯定一晚没睡。
果然,裹着浴袍的吕图扭过头去打了一个哈欠,眼下一片乌青。
“有胃口吗,先吃点东西,等一会儿吃药,”吕图把盘子端到桌上,掀开盖子,拿出刀叉筷子一次排开,又打开冰箱摸了摸橙汁的温度,“太冰了,就喝点温水吧。”
佟真知找来自己的外套披上,走到桌前坐下,吕图正弯腰关上冰箱,正好与他平视:“你吃过了吗,一起吃。”
吕图关上冰箱,给自己到了一杯橙汁,笑笑:“病患就别关心我了,你先吃。”
吕图走到阳台上,外面天气好极了,久雾的伦敦此刻艳阳高照,太阳从阳台照进来,照得佟真知背后暖洋洋的。
他和吕图隔了一扇玻璃移门背对背坐着,吕图说话的声音透过缝隙传进来,听起来像是公司的事。
佟真知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份午餐。
佟平给自己买好了墓地,佟真知要做的只是去登记处记档然后刷卡交钱。生前给人惹了这么多麻烦,死后反而处处为别人着想,人果然要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佟真知打开冰箱,给自己也到了一杯橙汁。他们之间本可以多一些温情时刻的,佟真知也不是全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什么,真实的和过去的场景在睡梦里纠缠,真情的假意的话语像一团解不开的毛线,几年前的吕图和现在的吕图在他脑中轮番出现,他还是爱着吕图的,并且吕图也还爱着他。
“等我回来再说,”阳台上传来挪动椅子的声音,“先这样,我过两天回来。”
玻璃杯被轻轻放在玻璃上,伴随着有些老旧的移门发出的刺耳声音,吕图带着一身暖意走了进来。
吕图显然看见了佟真知桌上拿杯橙黄色的饮料,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给自己冲了一壶咖啡:“医院的死亡证明寄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办。”
佟真知优雅地擦干净嘴,起身去洗漱,带着回声的话语从洗浴间传来:“现在。”
他刚退烧,本不该洗头洗澡的,但他还是调高了水温快速冲了个澡,刮掉了下巴上新长出的胡渣。浴室内传来阵阵水流声,报纸还摊开在腿上,吕图却坐着睡着了。
等佟真知推门出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现在换他清醒着,与睡着的吕图面对面而坐。
吕图这几年没怎么变,不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幅冷冰冰的样子,他黑了一些,估计是每天坐在全江景办公室的缘故,我就说吧,这个办公室有什么好的,肌肉倒是保持的不错。
佟真知凑上前去看他手边的报纸,这人到了英国还是无法放弃报纸。
两人不过毫厘之间,佟真知轻柔的呼吸落在吕图的脸颊,他却全然不知,直到吕图倏得睁开了双眼。
佟真知一度怀疑吕图有国外血统,一对眉眼生得如此惊心动魄,浅棕色的瞳孔像极了现在姑娘们所吹捧的琥珀色。
他被吕图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兔子一下子拉开了与吕图之间的距离:“醒了?”
“抱歉,”吕图折起腿上的报纸,“睡很久吗?”
佟真知摇摇头:“走吧。”
他们在墓园下车,一位英国绅士接待了他们。
他们来得突然,只能在来的路上临时买了两件黑西装,三个人沉默着走进室内。
员工接过佟平的死亡证明和医院与墓园的对接单,暂时请他们坐着稍等片刻,佟真知无意识的掰着自己的手指,他在紧张。
他们不信基督,因此没有传统的下葬流程,佟真知只是接过铲子,在土坑里埋上了最后一捧土。吕图站在他身后,默默注视着他。
工作人员离开,现在是独属于父子的时刻。吕图跟着转身的员工一起离开,却被佟真知喊住了名字。
“我觉得此刻我更需要有人陪我聊天。”
吕图站在他身边:“好。”
佟真知:“我已经忘记上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我们一见面就吵架,可能银行里汇款的员工都比我熟悉他。他气走了我妈,所以我再也没回过家。”
有风吹过,他的领带吹起来。
“我脑海中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寥寥无几,但所幸都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也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我和妈妈物质上没缺过什么,但他就是不知足,做出出轨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他顿了顿,吕图走到他的上风向站定,“我其实并不难过,这是他应得的,我只是…”
佟真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直沉默着的吕图开口道:“你只是见到一条生命在你面前离去,临别之际还说着‘爱你’,你觉得很苍凉,对吗。”
佟真知点点头,吕图继续说:“但他毕竟是你父亲,你对他还是有说不出口的感情,或许不是爱,只是简单的亲情。”
太阳快落下了,把他们的影子照得很长很长:“这是人之常情,真知,这是你对爱的感知,这是对你内心善良、温暖、能感受能表达爱的一种体现。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和事,是不能用爱或恨、好或坏单一划分的,他们复杂地揉合在一起。这就是人与人之间会相爱,会争吵,又会和好的原因。”
真知真知,或许一开始,他们就希望你能纯真地感受这个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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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平下葬之后,吕图陪着佟真知留在伦敦。街道上地铁里人来人往,他们像普通游客一样挤在火车站,等一趟延误的火车,又像是全伦敦最无所事事的人一样在伦敦眼下漫游。
没有协理行程的秘书,也没有出入酒店餐馆的特权。夜晚,他们就站在餐厅门口,和出入大学的学生一起排在狭窄的路上,等一个位置。
佟真知把双手插进口袋,他今天穿了一件薄运动外套,他本来就显小,现在看起来又年轻了几岁。
吕图今天只穿了一件衬衫,是临时去买的那一件,他靠在墙上,看前面的佟真知带着耳机随着节奏律动。
马路对面的学生频频往他们这边看,一个女孩儿在同伴的欢呼声中穿过马路来到佟真知身边,落落大方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佟真知诧异地摘下耳机,女孩挥了挥手机,上面是她的社交账号。
“嘿,你好,加个联系方式如何。”女孩大大方方地问。
佟真知显然是有些愣住了,第一反应竟然是回头看吕图,吕图还是原来那幅姿势,只是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佟真知心生一计,他凑到女生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女生的脸上先是流露出一丝惊讶,眼神在吕图和佟真知身上交替,随后又挑起眉,对佟真知露出一个“果真如此”的笑容,两人互相拥抱,女孩回到了朋友身边。
不一会儿,马路对面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尖叫,一群年轻人笑着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和马路对面的两人回收告别。
“你和他们说了什么?”对往前移动,吕图对着佟真知的背影说。
佟真知转过身来,手里搭着外套,一边倒退一边回答吕图:“说你其实四十七了,我是你孩子。”
“看路。”吕图侧过头,显然他这是在撒谎。
佟真知险些被陡然抬高的门框绊倒,吕图弯腰浅浅搂住他的腰,一把把人拉回。
“好吧,”从容不迫的佟真知用左肩推开店门,顺势转身用左手拉住门把手,和身后吕图伸出来的手一起推开店门,还不忘留给他一个明媚的笑容,“我说,你是我哥哥,你要生气了。”
风铃传出清脆的声响,掩盖了吕图的声音:“你就胡闹吧。”
“真的,”小店内人满为患,服务生高高托着餐盘在人群中穿梭,吕图为他来开座位,还是那么绅士,“她表示很遗憾。”
桌上的蜡烛快燃尽了,服务生换上新的蜡烛,火光在微风中跳跃,像心跳倒映在两个人的瞳孔里,那么活跃又那么平静。
“遗憾没看出来,笑得倒是挺开心的。”吕图低头看菜单。
吕图又不是傻子,这么多年佟真知拒绝别人的方式无非就那一种,他问了,他既然不肯说,那就算了,距离产生美,点到即止同样是一种美德。
“离开这么久,公司没事吗?”佟真知正在和盘中的牛排作斗争。
吕图要把自己切好的那盘给他,被他拒绝了:“对啊,员工擅离职守一个礼拜,奖金都快扣完了吧。”
佟真知终于切完最后一块,右手拿上叉子:“扣吧吕总,千万不要徇私。”
吕图轻笑一声,也不知道最近刷的都是谁的信用卡。
终于,吕图还是支付了这顿饭的账单,还让服务生划走了15%的小费。
当然了,佟真知的奖金也算在额外的小费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