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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地下情殇,叶落知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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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繁华热闹的宴会大厅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酒香从碰撞的玻璃杯里溢出,飘散在喧哗的人群之中。
贺知秋挺拔修长的身影就立在那里,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干净利落,透着贵公子般禁欲的气息。
右手随意的举着香槟酒杯,和面前过来道贺的朋友谈笑寒暄。遇到长辈过来的时候,低压的杯口又透漏着真诚地敬意。
只是但凡独自一人时,他身上的严肃得体,就会被不停看腕表的动作出卖。
随着开场华尔兹的音乐声响起,主灯熄灭,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一束追光,聚焦在会场中央。
贺知秋就在那束追光下熠熠生辉,耀眼至极。
只见他上前几步,微微躬身,摊开右手,做出了一个绅士的邀请动作。
对面的贺玥玥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默契配合,伸出手搭上哥哥的掌心。
华尔兹的舞曲舒展悠长,场中央一黑、一白,两道俊丽的身影随着音乐滑动、旋转。
随着一个拉进的舞步,贺玥玥低声悄悄地说:“哥,你怎么邀请我?”
贺知秋沉默了一刻,说出了一句饱含深意的话。
“贺玥玥,只能是你。”
父亲未曾告知,特意安排的开场曲,把他推进了一个选择题里。那些被世俗称为门当户对的女孩,不论是愿还是不愿,都在他向前几步就能触到的距离。
他的父亲还真是着急……
当舞曲响起的那一刻,他目光扫过面前所有的女孩,脑海自动匹配上她们父辈所在的行业,一时间他甚至想退出那个光圈。
终于,在他目光定位到贺玥玥时,一切都有了最好的选择。
究其原因,全都是第一时间涌入脑海的那句——‘沈润会不开心’。
随着最后一个定格动作,音乐声也停了下来。
贺玥玥双手提起裙边,右脚后退半步,膝盖微曲,做出一个完美的公主礼。随即便退到光圈外,把主场留给了他的哥哥。
贺知秋拿起侍应生端来的酒杯,先是高高举起,然后右手抚上左胸,躬身行了一个王子礼。
在他直起身的这一刻,会场主灯打开,宴会又逐渐恢复到了之前一片喧闹的样子。耳边偶尔飘过一句‘贺家这两孩子还真是得体’。
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明面上是他的生日宴会,其实更多的是那些人商务交流,人脉扩展的渠道。
[(图片)学长,我买了蛋糕。]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沈润,就算两个人在一起只吃个蛋糕也足够。毕竟,只有沈润是——只为他一人而来。
韩潮就是这个时候摸到他身边的,又是那副调侃的语气,“大少爷,你怎么躲这了,找你半天。”
贺知秋看他一身酒气的样子,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怕你爸抓你回公司?”
韩潮语气随意的说,“呵…那老头子说今天我来,就不逼我去公司。”随后又灌了一口酒,有些被算计到的憋闷,吐槽般地说,“来了我才知道,他们这是恨不得把你生日宴当相亲大会。贺大少爷可真有面子,京西这群同龄的少爷小姐几乎全来了。”
贺知秋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又一次扫过宴会厅的出口,一个模糊的念头正在成型。“你别喝了,都腌入味了。”
贺知秋嫌弃地稍微挪开了两步,嘴上应付着发小,心里却在快速计算着各种离场方案的可行性,又关心地问:“你有事?”
韩潮想到这半个月每天去妄念,故意聊骚江弦野。每天等他下台,就喊宝贝儿,然后送上一杯和他当天喝的一模一样的鸡尾酒。也不管他喝不喝,话落就走,好玩极了。
他扯起一边嘴角,勾起邪邪地笑:“最近碰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又想起酒保说,他请的酒那人就没再喝过,有些气愤地说:“杠上了!”
贺知秋看着发小和平常不太一样的样子,送上了一句 “别作死。”
“切,还能有你作?和男生搞地下恋情。”正说着,韩潮酒意上涌,身形晃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哎呦,有点上头了。”
就这一句,让贺知秋瞬间抓住了那个等待已久的机会。他露出一个计划达成的得意笑容,突兀却坚定地说:“韩潮,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
“啊?”韩潮还没来得及问贺知秋是不是脑子抽了,就被他架着扔上了自家的车。他在车上刚要说话,贺知秋就暗示他闭嘴。
等到了他家,又飞快地下了车,并拒绝了司机的回送,转身就跑了。
韩潮被这一连串的动作搞懵,躺在床上才后知后觉:“艹,贺知秋利用我跑路!”
云湾酒店侧门,贺知秋正踩着监控的盲区,一步一步的往沈润的房间溜。
按下门铃的那一秒,他的心脏也随着门铃的声音咚咚作响,期待,无尽的期待在这一刻冲上了顶峰。
沈润刚打开门,就被身上裹着淡淡酒气和香水味的贺知秋拥入怀中。
贺知秋埋在他的肩头,贴着他的耳朵,饱含歉意地说:“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等这么久。”似乎有些鼻音又重复了一遍,“沈润,对不起。”
沈润要被他抱的喘不上气了,贺知秋勒在他腰间的手臂太紧了,就像要把他嵌在身体里一样。
他用手指轻轻推着贺知秋,刚吐出一句“学……”铺天盖地的吻迎面袭来,他被热烈的亲吻着。
贺知秋不似初吻时那么温柔,重重的碾着他的唇瓣,挑逗他的舌尖,划过他的上颚,不给他留一丝喘息地机会。
就在局面马上要失控的时候,贺知秋停了下来,又细细啄吻他的唇,似在安抚刚才过激的动作,最后又轻轻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剧烈的喘息声在他们之间弥漫,根本分不清是谁让这声音更重。
等到气息终于慢慢平稳的时候,贺知秋声音暗哑地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沈润拉过他的手,被亲的嫣红的唇轻轻开合:“没关系,学长,生日快乐。”
贺知秋作势又要低头亲吻他。
他连忙抵住贺知秋的胸膛,故意笑他说:“学长,再不吹蜡烛,生日就要过了~”
贺知秋脸上的红意蔓延到了耳边,就这样被沈润拉着坐在了桌前。
火苗在‘21’的数字上跳跃着,他透过这摇曳的烛光,看着对面泛着暖意的沈润。
这一刻,他的生日愿望实现了。
贺知秋终于和‘只为他一人而来’的沈润吃上了那块生日蛋糕。
他细心的剥离,只为给沈润一块纯纯的不夹杂一丝奶油的蛋糕胚。就像要剥离自己最真实的内心一样,他把托盘郑重的交给了沈润。
他开口坦白他真实的家庭状况,“云湾隶属于秋立集团……”
听到秋立集团的那一刻,沈润坐直了身体。那个经常出现在案例分析题上的秋立集团么?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又听贺知秋继续说:“明面上这里只有总经理知道我的身份,但实际上我父亲的眼线……”说到这里,贺知秋苦笑了一下,面色越发凝重。
沈润看着这样的他,脑子里像过电一样闪过许多碎片——周涛说的“富二代”、庄欣然担忧的“家族联姻”、案例分析课上那庞大的“秋立商业帝国”……
所有这些模糊的概念,此刻终于汇聚成一个清晰、庞大且令人窒息的具体形象: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帝国的继承人。而自己,只是海边小城来的一个普通学生。
他有些害怕,这一刻虽然他们膝盖抵着膝盖,没有任何距离。
但他感觉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原来周涛说的富二代没那么简单,庄欣然说的家族事务更是庞大至极。
他心存侥幸,但膝盖还是不自主的后退了一下,他尝试的问了一句:“所以,你是秋立集团的……贺知秋?”
贺知秋感受到了他的退却,快速的抓住他的手,语气虽然极尽温柔但又流露出一丝害怕慌乱,“别怕……沈润,你别逃。”
沈润被他用力到发抖的掌心抓着,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感受到了贺知秋无法言说的痛苦,几乎本能的,他回握住贺知秋的手。
在沈润回握住他的时候,贺知秋才继续未完的话,自我贬低地说着:“我还不够强大,所以今天我……只能把你藏起来。”
沈润终于抓住今天见面时觉得的……那一瞬不对劲的原因。
“我们,在玩地下情吗?”他语气发抖,不可置信的问道。
沈润锐利的提问,和韩潮多次调侃的话,在这一刻重叠了。
‘地下恋情’四个字像一记耳光,清脆地打在贺知秋脸上。
他慌乱极了,他又自以为是了,汹涌的自责和绝望几乎将他淹没。
他以为的藏起来保护好沈润,在外人、甚至沈润眼里,都是不堪的地下恋情吗?
他怎么总是把关于沈润的事搞砸。
他看着面前眼眶充盈着泪水的沈润,又一次想要退缩,他除了一句“等我”又能给沈润什么承诺呢?
就靠他那一份还没交出去的优化方案吗?就靠他没有握上其他女伴的手吗?
让沈润等了这么不足一天,就让他心疼不已。那未来呢,他要多久才能逃出家族的管制,几年吗?要以千计算的天数吗?
这一刻,每一天都好像化成一根针,千万根针就这样密密麻麻的扎在了他的心脏上。很痛,但沈润会比他更痛。
他无法辩驳,大颗的泪从他眼里流下,砸在他们相握的手上,那么沉重,却又那么无力,甚至无法在沈润的皮肤上停留片刻,便徒劳地滚落,最终没入地毯,消失无踪。
他缓慢、留恋、克制地放开了沈润的手,但指尖却在完全离开沈润手背的那一瞬,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流露出一丝本能的贪恋。他低着头不敢看他:“沈润,我们要不……”
“你又要躲了吗?你不让我逃,那现在你呢?”沈润这次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平静地叙述着贺知秋的想法。
贺知秋终于抬起头,脸上挂着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泪痕,哽咽地说:“我不敢让你等……沈润,我不敢。”
沈润从未见过这样脆弱与狼狈的贺知秋,他抚上了他的脸颊,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痕,温柔地问:“贺知秋,你的未来里现在……写我的名字了吗?”
沈润的动作让贺知秋浑身一震,他望向沈润,声音虽轻但每一个字都砸在彼此心上:“写了。从答应你的那一刻起,每一版未来里,都是你。”
原来在那时,他虽然只要了现在,贺知秋就已经把他放进未来了。
‘未来’这两个字像是挂在枝头熟透了的苹果,好像只要他再次伸手,就能摘到。
贺知秋像是要证明,语气急切地说,“沈润,我在计划了。这次选择云湾,还有今天的宴会,我都在……”说到这又吞吞吐吐,勇气似乎被耗尽了,“也许再过几年……”
原来那颗苹果看起来伸手可触,其实不然,它需要一个梯子,长长的梯子,努力的爬上去才能摘到。可那颗熟透了的苹果等得到刚刚开始制作的梯子吗?——它会烂掉的。
沈润语气平淡地问:“那这几年呢?”
这次他没有听到贺知秋的回答,但他从贺知秋的沉默里读懂了。——这几年他会被好好藏着,也许是保护,也许是……
这一刻,他脸上露出一个极度疲惫却异常清醒的笑,“贺知秋,当初是我口是心非,说什么只要现在不要未来,但我多想和你有个美好的未来啊。可我要的现在呢?就该被隐藏吗?”
沉默蔓延在他们之间,他们互相对望着,眼里都盛满了水意,仿佛要将对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也许只过了几秒,也许过了几分钟。
沈润再次开口,声音哑的不行,似是在喉咙里挤出来这句话,“贺知秋,这次我听你的。”
他从兜里掏出那个被塑封好的银杏叶,一如之前那样,拉起贺知秋的手,把那片保护的很好的银杏叶按在他的手心:“这是夏末的银杏叶,你没有见到,我特地带来送给你,是礼物。”
贺知秋的眼泪就这样又一次毫无征兆的,一串串滴落在那塑封皮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房间静谧的只剩下贺知秋的泪声和沈润的脚步声。
直到最后随着沈润的一句,“贺知秋,这次别再来拉住我了。”门被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
整个世界仿佛被这声轻响抽成了真空。贺知秋僵在原地,仿佛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又仿佛只过了一秒。他机械地、缓慢地从西装的内侧口袋,掏出了同样两枚被塑封的好好的银杏叶。
初冬、暖春、夏末,一片一片都是沈润交付给他的真心。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死寂。而在那无声的、震耳欲聋的废墟之上,沈润最后的声音,仿佛穿透了一切屏障,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贺知秋,我不是不爱了,我是看清了,我们再继续下去,对你,对我,都是折磨。
我陷在见不得光的阴影中,你陷在挣脱不出泥潭里。
我们都该庆幸,没有毁了对方。”
其实沈润的口袋里,还躺着一片初秋的银杏叶,半青半黄,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可他最终没有送出去。
而银杏叶最美的样子在深秋,他们终究是没能等到那个季节。
原来那个名叫“知秋”的人,本身就是一个永不到来的季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