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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盛夏的余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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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风卷着最后一丝燥热掠过窗台,子榆把录取通知书平铺在书桌一角,指腹反复摩挲着“明德中学”四个字,喉间却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得发慌。
他和阳轩是从初中一起泡在题海里的朋友,课桌挨在一起,放学同路回家,就连买矿泉水都总下意识拿同一牌子。中考前一个月,两人在教学楼天台对着夕阳勾过手指,说要一起考进明德的重点班,继续做同桌。可成绩出来那天,阳轩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另一所市重点的录取名单里——他爸妈早就替他安排好了更稳妥的去向,连商量的余地都没留。
子榆记得那天阳轩红着眼眶找他,递来一罐冰镇可乐,却怎么也拧不开瓶盖。最后还是他接过,“嘭”地一声拉开拉环,泡沫溅在两人手背上,像没说出口的道歉与遗憾。后来整个暑假,他们默契地没再提开学的事,只是聊天记录停留在阳轩发来的“照顾好自己”。
“叮咚——”手机提示音打断了思绪。班级群里弹出班主任的通知:因台风延误开学,明日上午九点需部分同学返校协助清理教室,主要负责检查电路灯具、更换纱窗,防范开学后蚊虫滋生。
子榆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鬼使神差地报了名。或许是想提前看看未来三年的教室,或许是潜意识里还抱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万一呢?尽管他清楚,这个“万一”的概率,比夏末下雪还低。
第二天清晨,子榆特意提前半小时出了门。晨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明德中学的校门敞开着,零星几个学生背着书包往里走,他跟着人流上了三楼,找到了高一(3)班的教室。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咔哒”声。子榆推开门的瞬间,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靠窗的第三排座位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校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正低着头用螺丝刀拧着天花板垂下的灯具底座。阳光斜斜地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侧脸的轮廓还是记忆里的样子——高挺的鼻梁,微微抿着的唇,连握工具时指尖微微用力的弧度,都和以前修坏掉的自行车链条时一模一样。
是阳轩。
子榆僵在原地,指尖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还困在昨晚反复梦见的教室里。直到那人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子榆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胸腔,震得耳膜发疼。
“子榆?”阳轩显然也愣了,握着螺丝刀的手顿在半空,眼里满是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子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阳轩站起身,几步走到自己面前,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灰尘味和阳光的味道,真实得不像幻觉。他甚至能看清对方校服领口沾着的一点灰渍,以及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我……我来帮忙清理教室。”过了好一会儿,子榆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呢?你不是应该在……”
“我转学了。”阳轩笑了笑,挠了挠头,耳尖有点泛红,“我爸妈后来想了想,还是觉得明德离家里近,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子榆脸上,语气轻了些,“而且我跟他们说,我想和朋友一起上学。”
子榆的心跳更快了,他别开脸,假装看向窗外,却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耳根红得发烫。“那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语气里的委屈和埋怨太明显,像个没拿到糖的小孩。
“想给你个惊喜。”阳轩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还是他习惯喝的那个牌子,“本来打算开学那天在教室等你,结果正好看到群里的通知,就先来帮忙了。”他指了指头顶的灯具,“这盏灯接触不良,我正试着修修,等会儿还要换纱窗,不然开学肯定都是蚊子。”
子榆接过水,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才稍微镇定了些。他看着阳轩重新走回座位旁,踮起脚继续调试灯具,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板上,和自己的影子轻轻挨着。
“我来帮你换纱窗吧。”子榆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压下心里的翻涌,走到教室后排拿起新的纱窗网。初中时两人一起帮班级换过纱窗,动作早就熟稔,阳轩递来剪刀和订书机,他接住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背,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剪刀裁剪纱窗的“咔嚓”声,和偶尔传来的对话。
“你暑假有没有刷题?”阳轩一边固定灯具,一边问。
“刷了几套数学真题,”子榆低着头剪纱窗,“你呢?”
“我也是,不过英语完形还是老错。”
“没事,开学我们可以一起练。”
熟悉的对话像溪水般流淌,子榆忽然觉得,那个夏天的遗憾,好像在晨光里悄悄被填满了。他抬头看向阳轩,对方正好也转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窗外的蝉鸣适时响起,带着夏末的余温,宣告着新的开始。
子榆轻轻舒了口气,心里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不是梦。他的高中,不仅有明德中学的晨光与蝉鸣,还有那个说好要一起同行的人,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