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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厦园 12 ...


  •   临近沙漠边缘,他们的车就不能开进去了。顾承锐解释说:“能进去我也开不了,没经验。景区的车专门改装过,底盘加高,越野轮胎要放气,跑个四五趟就要换机油,油耗得在二十个左右。”
      他早先通过朋友介绍,联系了位蒙族司机大哥,虽不善言谈但很靠谱,据说还曾是穿越沙漠的冠军。
      只是坐冠军的车也要付出代价。厦门平均海拔只有2米,宁知然这辈子不认识晕车的滋味,现如今在这起伏的沙丘上尝了个遍,只差没吐;顾承锐比他稍微好点,但也有限,车一停两个人并排大字型往沙坡上一躺,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司机看着他俩嘿嘿笑,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话说坐他的车十个有十一个都要晕。
      巴丹吉林庙旁,蓝绸一般的海子岸边伫立着白塔,肃穆神圣。他们就在附近扎帐篷,宁知然煮了简易但很香的泡面加蛋加肠,吃过饭,坐在帐篷外防潮垫上,仰起头,看到仙后座从东北方向升起。
      沙漠昼夜温差大,顾承锐取了条毯子盖住两人,看了一会星空,说:“我中学的时候看卡尔·萨根的《宇宙》,特别喜欢里面一句话。”
      宁知然:“什么?”
      顾承锐垂下眼睛,盯着他的耳廓,轻声念道:“‘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宁知然被他的吐息弄得很痒,缩了下脖子,慢吞吞问道:“那你怎么不学天文呀?”
      顾承锐语气有点惨痛:“……被调剂了。”
      宁知然笑,拿脑袋拱了拱他,喃喃说:“前两天看胡杨,说它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我觉得千年已经漫长得不可想象了,但其实我们生前与死后、并不存在于世界上的时空,才是真正无穷无尽。”
      他连求个三年都觉渺茫,想起人之于宇宙的微小,更是丧气,“哀吾生之须臾”。
      顾承锐却道:“换个角度,既然时空无穷无尽,那么在我们‘存在着’的这小小一段里,平行时空里的你与我也是无穷无尽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永恒形式?”
      宁知然第一次听到这种想法,愣住:“……此刻即永恒?”
      顾承锐点点头:“很诗意的概括。”
      但是,说出这句话只代表宁知然阅读理解能力比较强,并不意味着他赞同:“可我此刻抓着你,你在这里,明天放开你,你走了,我也没有永恒地拥有你。”
      顾承锐失笑:“宝宝,谁又能永恒地拥有谁呢?我只要想到此刻你是我的,就很满足了。”
      宁知然有些黯然:“那你没有想过以后吗?我们的未来。”
      “想也没有用啊,地球也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时时刻刻都有变数,只有当下是我能把握的。”
      顾承锐拿手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好了,总想那么远,你会有好多好多烦恼的。”

      旅程结束之后,他们回到厦门,重返校园,上课,论文开题,顾承锐筹备他的个人工作室,宁知然继续在暑假实习的律所工作。
      2018年春节,顾承锐一家齐聚厦门过年,就住在五缘湾,于是他也把宁知然带去玩了两天。
      有了陪护阿嬷的情分,长辈们对宁知然十分欢迎,他也算是二十多年头一回见识到“过年”该是什么样子。偌大的别墅中,从窗帘到床品到沙发套全换了喜气洋洋的红色,贴满福字,每个房间都挂了彩灯笼,茶几上堆着小山一样的各色进口零食。上门拜年的亲朋客人一天到晚就没停过,可没有缭绕呛鼻的烟味,也没有嘈杂喧闹的麻将声。
      宁知然本以为他会格格不入、无所适从,实则却是得到了一百二十分的礼貌与客气。当然不是每个宾客都知道顾承锐的取向,大多根本不清楚宁知然的身份角色,可只要看阿嬷对他的慈爱,看顾承锐和他寸步不离,自然就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宁知然。
      他自嘲,也算是沾了一把先敬钱包再敬人的光。
      宁知然的卧室被安排在顾承锐的旁边,却不是因为长辈不想让两人同房住,而是人家家里的待客之道——宁知然可以不住,但房间不能不给他准备好,否则会非常怠慢。
      半夜,外面静下来,宁知然悄悄溜去隔壁。这里没有烟花秀可看,顾承锐便和他在阳台上放仙女棒,说:“去年今天我就在幻想这一刻了。”
      的确,短短一年人生剧变,去年顾承锐的呼吸远在手机屏幕的另一端,今年顾承锐的呼吸在他枕畔咫尺。
      窗台位于泳池正上方,宁知然低头,去年的绿光已在他脚下。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两人都忙起来,作息不同,这下是硬凑也没法把时间凑一起了,有时一周也见不上一面,只能偶尔打视频发泄,宁知然还有一次摸着摸着把自己给摸睡着了。
      律所有一位姓梁的二年级律师,硕导是宁知然那位恩师,毕业前就与他认识,在办公室又是他的mentor,宁知然私下一直都以师兄相称。
      梁很圆滑,会来事,对宁知然颇多照顾,一次悄悄向他透露,律所有个别转正机会,hr心照不宣,不会跟春招的名额冲突,若无意外,只要宁知然继续平稳地做下去,毕业后入职应当是顺利无阻。
      宁知然本是不爱交际的人,可梁实在长袖善舞,对他十足周全,却又丝毫不会令人感到局促,他也便真心感激对方。
      然而,自从宁知然得知了这个转正的“潜规则”之后,他逐渐发现,领导与同事待他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
      且是积极的那一类变化。
      大半年来,他早和同事们熟悉了,可始终是淡淡的不主动。大家知道这是他性格使然,各自又都很忙、没空社交,虽绝无孤立他,但也不会对他很热络。
      而如今,同事会主动邀他吃饭,送他零嘴奶茶水果,找他聊天套近乎,帮他做些拆订书针或者扫描文件一类的小活;领导则三不五时笑眯眯地慰问他压力大不大,每次安排工作语气都客套得像乙方,还总是变着法打探他感情状况。
      若非他知道领导家孩子才上小学,简直以为他相中了自己做女婿。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例两例,日渐多了,宁知然只觉得每天走在律所浑身不自在,转过身时背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一天,他路过一间会议室,瞥见透明玻璃墙里面,坐着梁与某位他不太常见到的高级合伙人。
      会议室隔音好,里面对话声也不大,可架不住门没关严,于是宁知然便听梁用一种类似夸耀的口气说:
      “您每次开会不都教我们,要善结缘、结善缘嘛,我这就是实践啊!我师弟,您也看到了,业务能力没得说,人多体面,嘴皮子多溜!不过性子是闷了些,可是架不住人家自带案源呀,那可是睿风,多少条业务线,多大的客户,更别提客户还能带来客户,厦门的市场本来就有限,蛋糕就那么大……”
      那高伙说了句什么,梁又义正辞严道:“这个不是什么秘密隐私啊,人两个很坦荡呢,不隐瞒,要不您说我们怎么会知道呢?这事情千真万确,您去我们系问问,都清楚,都羡慕,快两年了。之前才大二就给推睿风的实习,开豪车带着进出学校,打模拟法庭送Kiton的西装,去年夏天我还天天能看见太子爷来接他下班呢,人家感情好着呢。”
      “这些二代们都大方,扣扣搜搜要给圈子里看不起的,不过是牵线搭桥拉客户,一个电话一条微信的事,即便将来分了,让他开个口求求也是容易的。而且我导一手把师弟提携起来——我导,您熟的吧,X所的马老师,以前在市检察院的——师弟又特乖,特知恩图报,到时候我联系他老人家,给游说游说,没有不答应的。”
      “哥,张哥那边基本已经内定了我师弟,我今天就是给您交个底,现成的有能力有人脉的人才,咱何必放手给别家呢?”

      宁知然定在原处,对话还在继续,可是他已经听不进去了。梁的语调甚至对他是极其维护的——就算维护不是真心,其中藏着妒忌与算计,他也不可能让领导听出来,只会话里话外强调,是他慧眼识珠举荐了这个自带案源的“人才”。
      他明白老师一片好心,不可能是因为他和顾承锐的关系才把他塞进来,只是大约上了年纪,看不见这些明争暗斗了。
      宁知然当然明白案源与客户有多难得,不用费尽心思开拓、系统自带又是多幸运——倘若他是通过正常招聘流程转正,上级有类似的需求、想让牵线搭桥,他并不会拒绝,反正律所客观实力摆在那,他又不是坑人。
      可宁知然不能接受,只是因为他认识顾承锐、他和顾承锐是恋人关系,才把他招进去。
      若上述这种原则真的完全没问题,那领导与同事们这些日子也就根本不会异样地、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了。
      他胸中郁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又只觉得无助,无奈,无力。
      全律所大概都已经从梁口中得知,他是睿风太子爷的恋人,hr那里流程已经在走,几位高伙还都与老师称兄道弟,他既代表了师门门风又代表了系里,现如今骑虎难下、进退两难,怎么能随便开口、轻率地推掉这个offer说我不是走后门的?
      宁知然自己对着自己冷笑,你怎么不是走后门的?你不光职场上走后门,你在床上也是呢。律所虽非体制内,可也极少有人把取向拿出来大肆说,不能接受lgbt的同事不定怎么想他呢。

      他身体僵硬地走回工位,坐下来灌了一杯水,给顾承锐发微信:老公可不可以陪陪我?下班来接我?
      一直到当天晚上十点半,宁知然熄灯离开办公室,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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