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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看不见的讲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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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6日的H城，夏季风的尾巴还在城市上空恋恋不舍地甩着雨丝。北山街78号的民国老洋房，青灰色瓦檐上挂着的水珠不断滴落，“滴滴答答”的声响在安静的街道上回荡，像极了眼科手术中超声乳化手柄停止运转后的余震，细微却清晰。
会场门口，新搭建的易拉宝并排立着，红色的宣传画面在雨雾中格外醒目。最上方用加粗宋体写着“国家级继续教育学分4分”，下方则标注着卫星会主题：“干眼与GDP——被忽视的社会成本”，讲者一栏只印着“Lin W. 博士”，没有全名，也没有多余的单位介绍。
林雾站在易拉宝旁，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眼镜和一次性医用口罩，将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黑色西装的领口别着一枚简易胸牌，正面是打印的“Lin W. 讲者”，背面则贴着一枚小巧的RFID芯片——她早上用手机查询时，8000滴ACAD代币已经提前打进了绑定的账户。此刻芯片正闪着微弱的绿光，像手术中刚校准完成的激光点，精准且充满力量。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真正的瑞霖工牌，指尖触到工牌边缘的棱角，又迅速收回手——今天，她是“Lin W. 博士”，不是瑞霖的医药代表，更不是那个被清眸用竞业协议束缚的林雾。
后台休息室里，潮湿的空气混杂着速溶咖啡的焦苦味和老洋房特有的霉味，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林雾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连接好投影仪，点开早已准备好的PPT。光标停在第42页，页面标题栏清晰地写着《干眼与GDP：被忽视的社会成本》，正文区域却是一片空白，只有右下角有一个不起眼的1cm×1cm灰色方块，像屏幕上的一个小污点，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在意。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插进电脑接口，熟练地在PPT里添加了一个隐藏图层。图层展开，密密麻麻的表格瞬间铺满屏幕——那是过去6个月里，瑞霖制药南区办事处所有的药品返点流水，每一行都清晰记录着日期、合作医院名称、医生职称、滴眼液销售盒数、实际回扣金额。表格的最后一行，用极小的8号字标注着一行刺眼的文字：“合计：98,000元，等于10双Jimmy Choo经典款高跟鞋，或为1位贫困患者支付1次屈光晶体植入手术费用”。
林雾将图层透明度调到5%，灰色方块依旧保持着不起眼的模样。她满意地点点头——除非有人把激光笔直接贴在屏幕上，或者用极高的分辨率放大，否则谁也看不见这层隐藏的“真相”。
上午9点，会场大门准时洞开。受邀的专家们陆续走进来，脚步声、交谈声瞬间填满了原本安静的空间。走在最前面的主任医师们，白大褂下摆随着步伐轻轻飘动，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紧随其后的副主任医师们，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时不时低头和身边人讨论几句；最后进来的住培导师们，背着双肩包，手里攥着笔记本，眼神里带着几分拘谨，像刚下山历练的小师弟，小心翼翼地找着自己的座位。
主席台中央的位置，赵则民正襟危坐。作为清眸医疗的首席科学家，也是本次卫星会的主席，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当落在林雾胸前的“Lin W.”胸牌上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盯着林雾的眼睛看了几秒，只觉得那双眼睛里藏着一股倔强的锋芒，像过度切削后偏离正常范围的角膜曲率，带着点不合时宜的锐利，却终究没认出眼前这个戴着口罩的“Lin W. 博士”，就是他曾在清眸内部会议上见过的林雾。
9点40分，会场灯光骤然暗下，一束追光从天花板打下，精准地落在讲台上。林雾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走上台，握着麦克风的手指微微用力，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平稳却带着穿透力：“各位老师好，今天我不想和大家谈复杂的药物机制，也不想讲枯燥的临床指南，我们只谈一本被忽视的社会账本——干眼疾病背后的经济成本。”
她按下遥控器，PPT切换到第1页：一张中国地图铺满屏幕，每个省份都用不同深浅的蓝色标注着“干眼直接经济负担”，颜色越深，代表该地区的患者年均诊疗支出越高。“从这张图可以看出，我国干眼患者年均直接医疗支出已超过500亿元，这还不包括因视力下降导致的误工、误学等间接成本。”
第10页，一条陡峭的折线图出现在屏幕上，横轴是年份，纵轴是GDP占比。“根据我们的测算，到2030年，干眼疾病带来的社会经济负担，将吃掉我国GDP的0.07%，相当于一个中等城市全年的财政收入。”
第20页，PPT上出现了一条波动的真实世界数据曲线，数据来源一栏清晰地写着“Frozen365”。台下瞬间响起一阵细微的交头接耳声——“Frozen365”是瑞霖制药内部客户关系管理系统（CRM）的代号，只有公司内部人员和核心合作医院才知道这个名字。坐在第三排的瑞霖大区经理脸色瞬间变了，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台上的“Lin W.”，眼神里满是疑惑。
9点58分，距离演讲结束还有两分钟。林雾再次按下遥控器，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最后，给大家留一个小小的彩蛋，算是今天演讲的额外补充。”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按下了F5键。PPT的切换动画是她特意制作的——屏幕中央，一只透明的角膜模型像书页一样缓缓被掀开，露出底下隐藏的密密麻麻的返点流水表格。白色的文字在黑色背景上格外醒目，“回扣金额”等字眼像针一样扎进在场每个人的眼睛里。
表格只在屏幕上停留了1.5秒，随后便自动跳回了演讲封面。但这1.5秒，已经足够改变一切——
最后一排座位上，一位财经记者眼疾手快，趁着表格显示的瞬间，用手机连拍了三张照片，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第二排的医保局调研员反应更快，他立刻拿起手里的激光笔，对准屏幕右下角的灰色方块，强光照射下，隐藏图层的表格瞬间显影，虽然模糊，却能看清关键信息；
主席台中央的赵则民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哐”的一声巨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死死盯着屏幕上的表格，又转头看向台上的林雾，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会场瞬间陷入死寂，安静得能听见投影仪风扇转动的“嗡嗡”声，连窗外的雨声都仿佛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讲台上的林雾身上，有震惊，有愤怒，有疑惑，也有掩饰不住的好奇。
林雾缓缓摘下口罩，露出完整的脸庞。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丝毫掩盖不住眼神里的坚定。她握着麦克风，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彩蛋结束，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说完，她微微鞠躬，转身走下台。追光跟随着她的脚步，将她的背影拉得细长，像一道划破黑暗的光，坚定地走向后台。
后台出口处，赵则民早已等在那里。他双手抱在胸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威胁的意味：“林小姐，清眸和你签的竞业协议，你还记得吗？你今天出现在这里，还敢揭露这些东西，就不怕三百万的违约金和法律诉讼吗？”
林雾停下脚步，从领口摘下那枚“Lin W.”的胸牌，用指尖轻轻触碰背面的RFID芯片。芯片的绿光渐渐变成蓝光，手机传来一条短信提示——8000滴ACAD代币已成功到账，可随时兑换CBAC股票。
她抬起头，看着赵则民，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赵教授，您仔细看看协议——上面写的是‘禁止林雾出现在眼科器械相关场合’，但今天在这里演讲的，是‘Lin W. 博士’，不是‘林雾’。一字之差，不算违约吧？”
说完，她当着赵则民的面，将胸牌对折，再对折，反复折成指甲盖大小，像一枚被手术镊子掀开后丢弃的角膜瓣。随后，她抬手将折好的胸牌丢进门口的回收箱里，金属胸牌与其他垃圾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在宣告一场束缚的终结。
林雾没有再看赵则民一眼，转身推开后台的门，走进了外面的雨幕里。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冰凉却让她格外清醒。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隐藏图层里的表格、记者拍下的照片、医保局调研员看到的显影，很快就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将清眸、瑞霖，以及整个医疗行业隐藏的利益黑幕，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
雨还在下，但林雾的脚步却异常坚定。她掏出手机，点开“Frozen365”的云端文件夹，看着里面不断新增的文件，嘴角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那些被忽视的患者、被操控的数据、被扭曲的医疗本质，终有一天，会因为她今天的举动，重新回归正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