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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死于午后 ...

  •   直至藤井驱车至红绿灯,森枝才初初回过神来,“藤井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先送你回家,上午好好休息,中午开始又有的忙了,到时候我去接你。”

      好好休息……
      森枝皱着眉头沉默了。
      现在哪是好好休息的时候……

      公司前台的小松小姐口中那个早晨6点半过去送文件的“警察”究竟是谁?
      真的会是莲实吗?
      他去那里干什么?
      池波被捅伤的事和他有关系吗?

      他几次将手机拿出来,翻到莲实的联系方式,又在犹豫后重新收了回去。

      “收手吧,森枝,接下来的人生,我来护你周全……”

      这个傻子……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扶着额头,越想越心焦,直搜肠刮肚地在心中把能打听到案件全貌的人脉筛了个遍。

      究竟谁能确切地告诉他池波现在是生是死?
      谁能告诉他莲实现在在哪儿,是否正在接受调查?
      谁能告诉他自己离开莲实的这短短4小时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森枝索性给平野律师发去了信息,却如石沉大海,一个上午也没能听到回音。直至中午森枝换好衣服上了藤井的车去往电影宣发现场的途中他的手机才终于有了消息提醒:就在刚才,东京那边结束了冗长的表彰会议,会中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有几名高层警官行色匆匆,在接了电话后各自离场,甚至把会议休息时间延长了。

      虽然历次会议中警察在休息时间临时离场处理公务的事也很常见,可以平野律师在警察界的好友敏锐的嗅觉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觉察出其中的问题,并在中午闲聊时将莫名的蹊跷感告诉了平野,“应该多少有些牵扯。”

      “据他所说,离开的警官有好几位,我注意到他所说的人里包括东京都警视厅水原总监、莲实副总监、秘书津田、神奈川县刑事部长小田,隔壁会议室的神奈川县搜查一课课长城山后来也出去了。”平野律师回道。

      看来真的出事了。

      森枝熄了屏幕,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现在或许只能从她那里打听到些内部消息了。

      “藤井小姐,母亲她现在在哪儿?”

      “加藤女士吗?应该在办公室吧。”

      他犹豫了一下,在车子即将驶进岔路口时做了决定,“宣传活动结束后我不回家了,请先送我去公司吧,我有事要和她谈。”

      加藤神色慌张地挂了电话,喝了杯冰水才慢慢缓过劲来:池波胜久死了,就在今天早上,在晨练的途中被人当场捅死。现场没有目击证人,甚至血液凝固前都没人发现。

      这是刚才津田秘书告诉她的。

      她忽然觉得身上一阵恶寒,这感觉过去也曾有过,却被事业上没完没了的电话骚扰一再打断。如此在孤独中真切地体会到生命被威胁的恐惧,确实还是第一次——看来真的和森枝萃香的案子有关,可是当年船上返航的人现在只剩自己了……

      她强压下烦躁反复给一个手机号打去电话,却始终没人接听:小泽联系不上了,发去的邮件没人回复,她早晨去了趟美容院旁边地铁口的储物区,发现送进与他交换物品用的储物柜中的东西也没有被人翻动过的迹象。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自从前天加藤偶然发现了森枝藏在剧照中的秘密,她便有了不详的预感。西瓜也好、姓氏也好,她曾反复提醒自己那不过是孩子夏天拍摄电视剧闲来无事时的小把戏,是由于自己神经敏感而误判的巧合,可津田却在电话那头忽然问道:“你那个叫森枝弘树的儿子,最近在做些什么……”

      “小,小弘?小弘他……”从来应对自如的加藤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小弘最近在做什么?
      他两个月前就已脱离了自己的管控,那次的决定还是在自己因为听说他推掉电视剧后一气之下主动提出的。当时加藤曾自信地认为以她的手腕,按照以往的经验,不出多久这个手上没有资源却如自己一般野心勃勃的孩子便会忍不住乖乖地回来求她,今后任她差遣,却不曾想到一夜之间他便有了自己的新经纪人,还搬回了横滨。

      “妈妈(お母さん),您还记得すいか吗?我想すいか了。”她的耳边再次响起那声听起来温和无比的警告,带着令她莫名毛骨悚然的微笑。

      “小弘他,嗯……”加藤摸了摸自己的项链,故作镇定地回道,“小弘他最近在演戏剧啊,一直很忙……”

      听筒里传来吵杂的背景音,津田似乎在与谁说话,没有听到加藤的回应,好一会儿才说出了小泽亮平的名字,向她确认道:“这是你的人吗?”

      “什,什么?”问题来得突然,加藤顿了顿,屏住呼吸尽力组织措辞,“是,之前是有过接触,他帮了我点忙,只不过……”

      她不清楚津田这样问起说明了什么,既然能将名字准确无误地说出来,一定已经掌握了些证据。至于了解到什么程度,加藤刻意停顿了一下,想从对方的反应中多推测些事情的原委。

      谁知津田叹了气,“随便吧,我要去开会了。你今天一直都在公司对吗?横滨的那个?那就不要轻易走动了,下午应该会有人和你联系。”

      加藤以为对方挂断时津田又开了口:“莲实副总监刚才向我问起了你……”

      神奈川县警察本部于当天下午接到报警,辖区内有名自称加藤雅风的女子声称自己受到生命威胁。通话中能听到对方话筒里传来的“呼呼”的风声,和几近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呼救。因为莲实警官牵连池波案件而被折腾了一个上午的搜查三课拖着疲倦的身体驱车前往对方描述中的案发写字楼,可因为并不清楚具体的楼层,组员只得分头行动。

      依照来时永野的提醒,佐藤通过加藤雅风经纪公司的名称找到了公司所在楼层,前台小姐却告诉他们加藤在半个小时前便出去了,去见一个男人。

      “……路过前台时我无意中听到的,应该是个男人。然后她急匆匆地挂了电话,什么也没交代便出去了。我以为只是临时有事,因为我记得她走的时候除了手机什么也没拿。”

      比护调取了写字楼的监控,加藤并没有走电梯,而是向消防通道的方向走去。

      在对讲机中听到此信息的莲实抬手按下电梯上最高层的按钮,带着组员直奔大楼天台。

      写字楼的天台铺着整齐的木质防水地板,陈设了漂亮的餐桌,虽然此时悄无声息,却可以想见午餐时间一定是大楼内各公司员工常去休息吃饭的地方。

      刚走出天台消防通道的门莲实便看见尽头的角落有个色彩鲜艳的影子一闪而过,坠了出去。

      他们冲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几人扶着栏杆向下望了眼,个个震惊得除了急喘,早已说不出话来。

      坏了!

      “呼呼”的风中隐约听得见震动声,天台的角落里遗落着一部手机,有电话在此时打了进来,碎裂的屏幕上依稀显示着“森枝弘树”的名字。

      母亲没有接听电话……

      已经回去了吗?

      森枝再次打了过去,手心的汗沁在手机壳上,险些没有拿稳。

      他知道藤井小姐已经尽最大努力向公司赶了,却依然在心中着急地祈祷:快点,请再快点……

      整个下午森枝一直心神不宁,好似已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他在活动的休息时间不停盘算着之后的计划:他要去加藤那里问问池波的情况,即使和她摊牌也好,与她决裂也好,再不济便是从这世上消失,只要能让他知道有关莲实的一切他都愿意妥协。

      然后呢?
      然后……如果此事真的与莲实有关,如果池波真的死了,如果自己那时还是自由的,他便会去警察本部自首。他昨天整晚都在莲实家里,那么趁着莲实睡着的时候偷走他的制服和警察手册、将文件交给前台小松小姐便是说得通的。

      小松小姐为什么没有在公司里认出你?
      大概是早上灯光太暗了吧,亦或是我的衣服不同,我那时又故意低着头,刘海遮着眉眼,她并没有在意。

      文件里装了什么?
      是我能搜集到的有关当年森枝萃香案件的资料,还附了一张字条,约他晨练时见面。池波是当年案件的当事人,有些秘密他看得懂。只是见面之后他情绪过于激动,因为发生冲突我无意中刺伤了他。

      那么文件现在在哪里?
      见面之后他一口否认与案件有关还将文件给了我,刺伤他后我带离了现场扔进了河里。

      他知道这样的口供太过单薄,可在没有任何确凿消息的眼下,能将莲实从中解脱出来的应该只有他了。

      他不想他有事,不想那个光一样的存在沾染上池波肮脏的血。

      漫长的等待音中还是没有加藤接听电话的迹象。

      车在写字楼楼下为森枝停下,他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一边向大门跑去一边拿出手机最后一次拨通了加藤的号码。

      一个身影从天而至,他还没看清是什么,便听到一声闷响。森枝闻声转头看去,那条他无比熟悉的鲜艳长裙下的躯体正向外渗着鲜血,将整条衣裙慢慢渲染成红色。

      随着路人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他心中那阵不祥的预感再次袭来,耳鸣阵阵,呼吸急促。

      森枝麻木地站在原地,看见路人围观,看见警察聚集,看见救护车刺眼的灯。他在晃得头晕的人群里好像看见了莲实——那个在他原计划中会死在加藤之后的、应该在失踪多日后以浮尸的形式被从家中那片池塘里打捞出来的、可以让当年的莲实警官体会一次失去亲人痛苦的仇人之子,那个在相处之后让他想要放弃计划并试图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的男人。

      “弘树,你还好吧,”藤井小姐从远处走来,将比护的话小心翼翼地告诉了他,“警察说……是加藤女士,死的……是你母亲(お母さん)。”

      “お母さん(妈妈)……”森枝机械地跟着藤井在口中念叨了两声,许久没有说话的嗓音里有些沙哑。他不知道自己在低落什么,仿佛精神瞬间被从身体抽离了一般疲惫不堪。他点了点头,恍恍惚惚地向车的方向走去,笑着笑着流下泪来。

      只是这次,因何而笑,因何而哭,他早已无心分辨了。

      通过对讲机,莲实将地面任务交给了比护,自己则前去与还在经纪公司的佐藤汇合。录完公司职员口供后一行人下了楼,天已经有些黑了。

      地上骇人的血迹已有些暗红,比护将材料递了过来,大概描述了一下现场的情况。

      “通知家属了吗?”佐藤提醒道。

      莲实翻页的手忽然顿了顿,屏住呼吸等待着比护的回答。

      “不用通知了,森枝弘树当时就在现场,结束宣传活动时路过公司,他母亲坠楼时他就在楼下,刚从车里下来……”

      “那他现在人呢?”莲实脑中闪过一念,打断了比护的话,“森枝呢?他现在在哪儿?”

      比护有些摸不着头脑,“走了,刚才他的经纪人说他心情不好,已经先离开了。”

      路灯渐次亮起的瞬间莲实却觉眼前一黑,他背后一阵恶寒,耳边响起在病房中那青年第一次表露心事时的话语。
      “莲实,如果你是乐佩,看到女巫坠下高塔消失的那一刹那会伤心吗?”
      “可是……不一样的。乐佩本该是属于女巫的花,王后虽然疼爱她,但说到底她还是女巫的孩子……更何况女巫虽然限制了她的自由,十几年的相处中应该是爱着她的吧。如果是我,怕是在女巫消失时就会因为背负弑母的罪责跟着一起毁灭了。她终究是母亲呀……生来就有逃不脱的孽缘。”

      路灯映在漆黑的水面,像粉笔印在黑板上似的清晰,波纹拖拽着光,把笔直的倒影揉搓得弯曲,拖得老长老长。

      横滨的夜晚从来都是观光的好去处,只有这里,人迹罕至,连用来照明的也不过不远处的灯塔。

      一个孤寂的身影在树下坐了许久,晚风吹来,几乎将他单薄的影子吹碎。他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将罐子扔进垃圾桶中便径直向夜色中的海边走去。对岸的水面上霓虹闪烁,热闹非常,而他这里,当他跨过护栏,一步一步走向深渊,也和10年前的那天一样,即使有人在水中消失也没人会注意。

      妈妈(ママ),都结束了……

      记得您每次为我开门时都会带着微笑说着“欢迎回家”,那时候我们多幸福啊。我不是您的孩子,这个事实从一开始就不曾有人隐瞒,可我却从未感受到有和其他孩子不同的关爱。您给了我10年的家,便请允许我用10年换一个真相和公平,以生命,以名誉。

      可是,她毕竟也是我的母亲啊,是生了我又养了我多年的母亲。

      “从前我不明白活着有什么好,现在我想活着,好好活着。”他想起与莲实家人看烟火时自己被氛围感染后说出的胡话。

      好好活着……

      可是,我早就没有家了,又怎么好好活呢?

      “森枝……”他耳边好像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如此急促地唤他。

      森枝想起他温热的怀抱,想起他母亲做的味道久违的蛋糕,想起他坐在萃香一直坐的席位上给自己鼓掌,心里忽然有了遗憾。

      莲实,对不起啊,骗了你……
      其实,你早就察觉了对吗?却还在配合我演戏。

      那瓶被我故意打碎的红酒……
      你也看出端倪了吧。

      辛苦了,
      打扰了。
      还有啊,其实我……
      一直、一直……
      很喜欢你……

      水面没过他的下巴,森枝筋疲力尽地叹了口气,泪水划过他上扬的嘴角落入水中,和他一起彻底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只是啊,你太好了,我却是心怀弑母目的苟活10年的罪人。
      永别了,莲实律……
      妈妈,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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