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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森枝,你自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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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莲实请求,池波和加藤的案子转交到了搜查三系手中,整个上午他们都在忙碌,开完大会开小会,跑完外勤回来继续开组会。当一切大概有了方向终于可以松口气时莲实抬起微微发红的眼睛,发现已经是下午了。
三两口吃完手边的便当,莲实给组员分好任务便起身准备回家,临走时不忘带走了桌上的信件——那是封他早晨来上班时从值班人员那里收到的信,说是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人让他转交的。信封上除了莲实的名字,便是角上印着的东京都警视厅醒目的logo。
信封里装有两样东西:一张剪报、一张照片。
剪报来自《新东京晚报》昨天的娱乐生活版,是则有关今晚东京都神宫外苑花火大会的观赏指南。由于近几年新冠疫情的影响,日本的花火大会自2020年便停办了,今年重启部分地区夏季花火大会,为方便游客,各媒体已提前多日做足了宣传。
剪报中花火大会的时间地点被人用红色记号笔重点标注了出来,毫无疑问,那是对方想要告诉莲实的信息。
神宫外苑花火大会……
作为在东京生活多年的人,莲实很清楚,这是被列为“东京两大花火大会”的存在,是东京都内唯一在山手线内举办的城市型烟花大会。以往举办的时候,会有百万人参与,甚至为了安全起见,父亲他们也要前往现场,组织值班警察维持秩序,更何况是第一年恢复且是今年8月东京都唯一一场花火大会的今天。
附在剪报后的照片上拍摄了摊放在一张桌上的材料:一个同样印着“东京都警视厅”logo的信封和一张同样被画过记号的剪报。不同的是,照片中信封上的姓名换成了“森枝弘树”。
森枝被藤井小姐送到花火大会现场时人已经很多了,车被拥挤的人群裹挟着,交通几近瘫痪,他不得不下了车,打算用步行走完最后一段路。燥热的空气使他很快便汗流浃背,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没有脱掉外套的意思,只得暂时撸起袖子。
今天早晨,当他被门铃声吵醒时开门收到了藤井带来的被人扔在车位旁的有些分量的包裹,上面提醒需要森枝本人私下打开。
他回到书房将它拆开,除了一封信件森枝还在下面找到了一把枪,一把带有子弹、编号却被人刻意抹去的真枪。
森枝在《金田一少年事件簿》片场摸过枪,为了拍戏他多少了解了些关于枪支的知识。日本公民可以合法购□□支,只是管控极严格,每个合法的枪都要有注册编号。
每把枪都有与生俱来的独一无二的膛线,像人的指纹和磨损过的鞋一样,即使同种类型、相同膛线旋转方向和膛线数的枪支,可由于膛线磨损的细微差别,可以通过出膛的子弹弹壳上的痕迹判断出该子弹是否由某支枪射出。
信封上除了自己的名字外还有东京都警视厅的标志,里面夹着一张今晚东京都火花大会的指南剪报和一份现场执勤警察名单和部署说明,几位高层也赫然在列。
这些会是谁送来的?
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用这把枪击中了那个人……我又会怎么样呢?
“但愿黑夜早点到来!静静地等着吧,我的灵魂!罪恶的行为总有一天会被发现,虽然地上所有的泥土把它们遮掩。”
森枝口中玩味地念着哈姆雷特的台词,借着手帕将扳机小心翼翼地包好,试着闭上一只眼睛向窗外的椅子比划了两下,恍惚间,他似乎看见有人坐在那里,嘴角带着掌控一切的得意。
“森枝……回家。”
他的耳边响起昨晚莲实的话,一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缓缓将手中沉甸甸的杀人武器放下。
“噗,咳咳……”森枝吐出了口中的海水,在呛得不住咳嗽中渐渐恢复了意识。昏暗的海边,他借着远处灯塔的光隐约看见眼前有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跪在他面前,沉默地喘着粗气望着他。
森枝的咳嗽渐渐平息,身体却被夜晚微凉的风吹得不住发抖。
那人没有说话,只俯身拥抱了他,温柔地将他整个儿包裹进自己的胸膛。森枝似乎能听到对方有力的心跳,从温暖的怀抱中毫无保留地倾诉自己的情愫,慌张的、心疼的、担心的、喜欢的。在无需言语的诉说中如烈火一般为他抵御着身旁那冰冷得没有尽头、黑暗得透不过光的海水给予的侵蚀。
森枝哭了,借着醉意无所顾忌地放肆哭泣。这次终于流下热泪,温热了几近麻木的脸庞。
“森枝……回家。”
莲实放好吹风机回到卧室时已经睡下的森枝依然别过脸去,紧闭双唇小声啜泣。他没什么能安慰他的,昨晚便已摊牌的彼此,从森枝清晨踏出莲实公寓门的那刻开始就等于放弃了他选择了继续杀戮。如今,即使是在森枝的卧室里,两人的关系也不过是一个坚持查案的警察和一个坚持复仇的演员,除此,再无其他。
他什么也没有说,为森枝关了卧室的灯,便小心翼翼地关门,走了。
均匀的呼吸中森枝缓缓睁开眼睛,他一直没有睡,莲实离开时几不可闻的声响他听到了,还有,不久之后再次返回的声音。
他知道此刻莲实就坐在自己身旁,倚靠着床头,在黑暗中守着自己,却依然在翻身时有意无意地伸出手去不着痕迹地靠在他身上,在细微的温暖气息中舒展了眉头,沉沉睡去。
住进这里的第一晚,与自己外型相似的小池在黑夜中肆无忌惮地搜寻证据的那晚,没有安装空调的炎炎夏夜寒冷而漫长。而如今,又一个悄悄在深夜潜进他卧室、在他身旁静得几乎觉察不到的男人却让这冷风阵阵的晚上舒心而温暖,甚至被门铃吵醒时天都大亮了。
告别了藤井小姐,森枝压低帽檐,揣着外套口袋逆着人群向花火大会观赏区的边缘走去,在信件里夹带的部署说明中警视厅的官员都在那里。
那里游客不多,视野开阔,距离警视厅和神宫体育场、秩父宫橄榄球场、垒球场等三处神宫外苑花火大会活动举办地点很近,是多年来父亲他们都会去的地方,这件事莲实近年来一直知道。
所以没有丝毫犹豫地,莲实在走近花火大会观赏区时径直向边缘而去。
可是今年太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两年不曾举办花火大会的关系,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整个关东地区唯一一处同时欣赏现场音乐和烟花的地方,或许是因为主流媒体造势的影响,即使是往年客流量不大的地方也依然人头攒动,拥挤不得。
森枝停下脚步时天已经黑了,周围除了抬头期待烟花绽放的游客外还有不少警察。他抬头看向身后大楼的看台,果然在人群里找到了熟悉的身影,即使多年来只能在电视中看到。
我记得您,
可是您还记得吗?十年前那个您想得到便不顾对方有男友有养子也要得到,想毁掉便毫不在乎那是条人命也要毁掉的卑微的女人,那个魂葬在横滨堤岸不远处冰冷海水中的女人……那是我的母亲,誓死也要找出真相讨要公平的我的母亲!
他看见那人低头在人群中寻找时向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便毫不回避地回望过去。他看见那人目不转睛地抬起了手,便也坦然地将手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手中似乎攥了东西。
莲实极力远眺,还是没能在人群中找到森枝。他困难地穿行,手机却在此刻响起。
“喂,”那是个陌生的号码,他却在听到对方喘息声时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水原总监。”
那人笑了,轻松地,似乎完全可以将他拿捏在手中的游刃有余。
“找到了吗?”对方突然问。
莲实还没张口回答便看见一道旁边大厦发出的激光在他眼前的游客头部来回扫过,像是恶劣的孩子开的玩笑,略带侮辱性地逗弄。他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光点,已然明白,那红点背后分明代表着一把枪。
红点还在晃动,晃得莲实头皮发紧,这时他又听到了耳畔有声音幽幽地说:“我希望你可以和海月好好相处。”
莲实明白了他的意思,无非是想让他糊里糊涂地结案,放过海月,可他不想。
“如果我不答应会怎样?”
“不会怎样,别太紧张,”水原笑了很久,忽然又问道,“找到了吗?”
红点晃动的速度慢了下来,渐渐停在了不远处一个男子的额上。那青年逆光而立,正抬头望向身后的看台,在烟花绽放的瞬间莲实看清了他的面庞。
他的血液似乎在那刻凝固了,耳畔也已听不到人群的吵杂。
“森枝……”他奋力扑了过去,枪声在烟花轰鸣声中响了。
森枝眼看着莲实在枪响之前扑过来,应声抱住自己,身体被子弹击中时弹了一下没能站稳,将他死死护在怀中一起倒在地上,一时天旋地转大脑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到人群的尖叫、呼救声和耳边莲实粗重的喘息。
他好像已经很疲惫了,抱紧自己的双臂在听到越来越近的警笛声时终于还是缓缓松开,呼吸也渐渐微弱。
森枝闻到了血腥气,他似乎猜到了气味的源头,却没有悲伤没有害怕,平静地躺着,任莲实趴在自己身上,只是不愿伸出有些发麻的手去回抱他,去找找他身上的伤口,去承认一个生命即将逝去。
上一次,白鸟拉着他在萃香的葬礼上见了她最后一面,于是那天起妈妈就真的不见了。这一次,如果他不去看他,会不会永远不会失去了呢?
这个男人曾试着发现他的秘密,曾多次窥见他的内心,曾一次次逗得他羞赧,曾一回回救他于险境。他鼓励他做回自己,他帮助他找回光明,他也曾笑着祝愿:愿你摆脱束缚,愿你重获自由。
自由?
森枝那时在心中冷笑。
他并不清楚莲实说这话时究竟是否知道自由对两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一个被复仇束缚了十年的人,一个失去母爱却又在仇人儿子那里获得爱情的、在失与得中备受折磨的人真的有自由的那天吗?
可是在失去知觉前的瞬间,森枝似乎听到他的心脏在低语:
森枝,你自由了。
【误以为朱丽叶死去而殉情的罗密欧死后,假死的朱丽叶醒来。
朱丽叶:善良的神父,我的夫君呢?我记得很清楚我应当在什么地方,现在我正在这里。我的罗密欧呢?
劳伦斯:小姐,你的丈夫已经在你的怀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