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面 ...
-
接到报警电话,前去酒吧处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时,陆莘是真没想到,才几天功夫,又撞上了姜樾这枚新鲜出炉的倒霉蛋。
事儿是挺简单的,左不过就是争风吃醋打红了眼,涉事的都拎回所里了,就剩姜樾,作为在场颜值最有嫌疑的人员,被怒火上头的当事人扑上来一顿爆锤,同行人拉开时便已经挂了彩,歪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
陆莘进门瞧见的就是这光景。
“警察同志,您可得给我做主啊。”姜樾半眯着眼,嘶嘶抽着凉气儿,“我好好喝着酒呢,那孙子二话不说上来就揍,您得关他几天,好好教育教育!”
他边说边艰难地往上抻脖子,一抬眼,正对上陆莘俯身查看他伤情的眼睛。
这他妈什么孽缘?他姜樾这辈子最丢人现眼的时刻,回回都让这年轻警察赶上,里子面子掉得精光。
“送你去医院验伤。能走么?”陆莘手伸到他跟前。
“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当然能走!”姜樾嘴硬,撑着沙发扶手就想站起来证明,结果刚迈两步,腿一软,眼瞅着又要栽。
陆莘叹口气:“上来,我背你。”
“我……你……背什么背?!”姜樾目瞪口呆,酒精泡过的脑子彻底转不过弯儿。
他姜樾,堂堂一米八的汉子,刚在酒吧让人揍趴下,现在还要被警察叔叔当个麻袋似的背出去?这脸还要不要了?
姜咸鱼开始扑腾,试图从陆警官这艘“汪洋号”上跳船。
“别乱动,”陆莘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沉甸甸的,真像片汪洋。“你脑袋有伤。”
姜樾扑腾两下,没劲儿了,晕船似的,眼皮一耷拉,睡死过去。
再睁眼,消毒水味儿直冲鼻子。姜樾发现自己躺医院病床上了,床边杵着俩门神,他哥姜榆和绝世牛马陆莘,俩人正齐刷刷低头瞅他。
画面太诡异,姜樾果断闭眼,一定是醒来的姿势不对。
“醒了就别装死,”姜榆那酸了吧唧的声音响起来,“你这位警察叔叔等着问你话呢。”
姜樾鬼鬼祟祟地睁开一条缝,瞄了瞄床边那两尊大神。
“姜樾先生,又见面了。”陆莘说的轻描淡写,语气平常得跟问“吃了么”一样。
姜樾听得只想原地去世,恨不得钻床底下去。
“配合回忆一下今晚冲突的具体过程,细节尽量清楚。”陆莘停顿半秒,嘴角牵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另外,我叫陆莘,跟你哥是同学,用不着叫叔叔。”
“好的警察叔叔……啊不是!陆哥!”姜樾脸上唰地一热,舌头打结,“我真没嫌您老!叔叔是尊称!真的!”
姜榆在边上冷嗤一声,看不顺眼,“赶紧问,废话这么多。”
陆莘没接话,只笑了笑,先把姜榆请了出去。
病房里消毒水味浓得呛人,门一关,外头的动静彻底被隔绝。
“小叶,上来一趟。”
陆莘拨了个电话,声音不高,但在过分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姜樾听见他喊人,眼神有点茫然,“陆哥,就我这德行,还让人围观?”
“按规定,询问得两个人。”陆莘淡声解释。
姜樾顿时蔫了,认命地往枕头里一砸。得,丢人就丢人吧,反正里子面子早在撞上这位陆警官的时候就已经碎成渣了。他闭上眼,心里默默祈祷即将上来的这位“小叶”最好又聋又哑,外加八百度近视。
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脚步声利落地靠近。
“陆哥。”声音挺年轻,得,不是哑巴。
进来的是个小警察,看上去二十出头,顶着一张娃娃脸,头发胡乱翘着,眼睛亮得晃人。
“叶小真,我同事,和我一起负责这起案子。”陆莘随意介绍完,拖了把椅子坐下,不知打哪儿掏出个巴掌大的笔记本,又摸出支笔,动作利落得像演练过八百遍。
“姓名。”陆莘开口,声线平稳,公事公办,和刚才那句“用不着叫叔叔”的调侃判若两人。
“姜樾。”
“年龄。”
“二、二十三。”
“职业。”
“民间艺术表演家。”
陆莘笔尖顿了顿,抬眼扫了他一下,“别贫。”
那眼神平静,姜樾却觉得自己像被X光扫了一遍,他赶紧补充:“开玩笑,无业游民。”
“嗯。”陆莘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低头继续写。“说说今晚怎么回事,谁先动的手,为什么。”
姜樾头皮发麻,让他复述一遍自己怎么像个傻逼一样喝着酒就被揍了,这跟当众处刑有什么区别?
“就……大概九点多?”姜樾眼神开始飘忽,盯着天花板上一块可疑的水渍,仿佛那是什么世界名画,我坐那儿喝……呃,小酌。”他含糊其辞,试图在人民警察心里捞回一点形象,“就你们提溜回去那孙子,突然冲进来和一姑娘拉扯,我就多余好奇,回头看了一眼。”
他顿了顿,组织语言,“结果那孙子跟炮仗似的,二话不说哐当就一酒瓶子!我看他就是嫉妒我长得帅,存心毁我容!”
“你有说什么吗?”陆莘继续问。
“我说,松手,干什么呢!”姜樾又得意洋洋补了句,“咱这也属于见义勇为吧?”
陆莘手指敲了敲本子,感觉有点痒,“一块儿的都是谁?熟么?”
“组局的那个算朋友吧,认识了没几天。一大哥,特热情,逮着我就夸,说我有潜力,非要给我介绍项目。别的几个就不太熟了。”
“那大哥,”陆莘截过话头,“叫什么?搞哪方面的?联系方式留一个。”他笔下刷刷记着,写完瞥了姜樾一眼,瞧见那人一副还没转过弯来的模样,终于没忍住,抬手用笔杆不轻不重地磕了下姜樾的额头,“长点儿心。下回往外掏钱,先问你哥。”
姜樾嘴比脑子快,话秃噜就出来了:“陆哥,那你联系方式也给我留一个呗。”说完才找补,“万一……以后想起什么细节,好联系你。”
陆莘没多说,掏出手机跟他加了微信。
病房里又静下来,只剩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格外清楚。姜樾盯着陆莘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脑子里不受控地回放酒吧里混乱的画面,还有背上那片隔着制服传来的、沉稳的温热……他猛地闭眼,觉得脑子伤得真不轻,怎么又开始发晕。
“基本情况了解了。”陆莘站起身,椅子腿“滋啦”一声,“酒吧监控我们会调取,其他当事人也会询问。”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安心养伤,希望下次见面不是又在出警现场。”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调侃!
姜樾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憋得通红,想反驳又找不着词,只能梗着脖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
陆莘嘴角似乎又弯了一下,弧度浅得几乎看不见。他转身,轻轻带上门,将那声底气不足的“谢谢”关在身后,隐约还能听见姜樾在哼唱“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
走廊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消毒水味道比病房里淡了些,但仍顽固地附着在鼻腔里。
陆莘按了按眉心,抬步往楼下走去。
叶小真跟在他身后,娃娃脸上还挂着没收回去的笑意,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陆哥,这哥们儿挺有意思啊。”
陆莘没回头,脚步也没停,只淡淡扔过去一句:“笔录整理好,监控尽快调取。”
“是!”叶小真立刻敛了笑,挺直腰板,但眼角眉梢还残留着看热闹的兴奋。
陆莘前脚刚走,姜樾后脚就坐不住了,手刚摸上门把,姜榆那张写满不耐烦的俊脸就出现在门口,眼神跟探照灯似的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干什么呢?”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都裹成木乃伊了还不消停?”
姜樾被看得头皮发麻,乖乖滚回床上,一把拽过被子蒙住头,闭眼装死。
“回家养伤,这几周别出门。”姜榆冷酷无情地下达指令。
姜樾心里哀嚎一声,明白自己又落回魔王手里,夜生活算是彻底报废。
而陆莘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回到所里,已是深夜。
他将笔录归档,又跟负责调监控的同事交代了几句。留置室里吵吵嚷嚷,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有人在含混不清地骂着什么,大致内容离不开“小白脸”、“多管闲事”。
陆莘拧开保温杯盖,喝了口已经温吞的茶水。视线掠过办公室角落,那条本该放在这里的薄毯给了姜樾,椅子上空荡荡的。
脑子里晃过另一个画面,姜樾歪在沙发上,额角红肿,嘴角破皮,精心打理的发型乱了套,看着确实挺惨,偏偏那双眼睛看过来时,带着点懵,像只打输了架还不服气,龇牙咧嘴又不敢真扑上来的猫。
还有背上那点重量。看着个子挺高,背起来却意外的轻,大概是挣扎那几下耗光了力气,趴他背上倒是老实,呼吸温热地拂过他颈侧,带着点酒气。
跟姜榆截然不同,很难想象姜榆有这样一个弟弟。
“陆哥,”叶小真拿着刚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过来,“看了,确实是那边先动的手,没跑。姜樾就回头看了一眼,那酒瓶子就招呼上了。点儿真背。”
陆莘接过截图,画面模糊,但能看清冲突爆发的瞬间。姜樾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在监控镜头下也显得扎眼,茫然回头的神情被定格,确实透着点无辜的蠢气。
“嗯。”陆莘把截图夹进案卷,“按程序处理。”
“好嘞。”叶小真应着,却没立刻走,挠了挠头,又嘿嘿一笑,“不过陆哥,你背他那一段儿监控也调出来了,要不要看。”
陆莘抬眼看他。
叶小真立马举手:“我什么都没说!干活去了!”说完溜得比兔子还快。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流声。陆莘拿起笔,准备写结案报告,笔尖落在纸上,却顿住了。
希望下次见面不是又在出警现场。
他想起自己离开时说的那句话,还有姜樾瞬间憋红的脸。确实是带了点自己都未细察的调侃。
这不太像他。
他一向界限分明,公事公办,对当事人很少投入多余的情绪。但这个姜樾似乎在他按部就班的工作流程里,有些意料之外。
笔尖在纸上落下,陆莘敛起心神,将那点不合时宜的联想压回心底。
只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当事人而已。
他对自己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