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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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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寒意如同湿冷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营地。那堆象征着丽拉牺牲的火焰已经熄灭，只余下一地灰白余烬，偶尔被风吹起，打着旋儿落入黑暗。幸存者们蜷缩在临时搭建的简陋遮蔽下，衰老和伤病让他们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呻吟和咳嗽声断续可闻。
凯尔几乎一夜未眠。他紧紧抱着丽拉，用自己的体温和能找到的所有隔热材料包裹着她，试图驱散那从她骨子里透出的、惊人的寒冷。她昏睡着，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脸色白得像新落的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每一次她细微的颤抖或痛苦的蹙眉，都让凯尔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
他不断地用手试探她额头的温度，感受着她颈侧那微弱却持续跳动的脉搏，这两个微小的信号成了他黑夜中唯一的锚点，证明她还在，她还在战斗。
埃林多抱着能量已经所剩无几的步枪，如同沉默的石像，守在不远处。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但每隔一段时间，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到凯尔和丽拉身上，尤其是在丽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难辨。
米拉躺在另一边，由另一个伤势稍轻的觉醒者看顾。她的高烧似乎退去了一些，但呼吸依旧艰难，偶尔会陷入短暂的清醒，眼神空洞地望着被枝叶切割开的、冰冷的星空，然后又很快被痛苦的漩涡拖回昏迷之中。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丽拉的身体忽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
凯尔瞬间惊醒，心脏狂跳：“丽拉？”
丽拉的眼睛在黑暗中猛地睁开，里面没有焦距，只有巨大的、生理性的痛苦。她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小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
“痛……”她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气音，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好痛……”
“哪里痛？丽拉？告诉我！”凯尔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检查她，却又不敢用力，生怕碰碎了她。
丽拉已经无法回答。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弱，仿佛正承受着某种可怕的内部撕裂痛楚。她无意识地挥舞着手臂，指尖划过凯尔的手背。
就在这时，凯尔借着从枝叶缝隙透下的、极其微弱的天光，看到了令他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一道清晰的、细长的血痕，出现在丽拉苍白的上臂内侧。那并非他造成的刮伤，而是……仿佛从皮肤下面自己渗出来的！细密的血珠正从那道痕迹中缓缓渗出，汇聚，然后沿着她光滑的皮肤滑落，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暗红轨迹。
流血了！
她竟然……流血了！
对于西兰人，尤其是拥有高君血脉的丽拉而言，流血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们的身体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和细胞稳定性，除非是足以瞬间摧毁生机的重创。而现在，仅仅是一次放弃力量的仪式，一次凡人的痛楚，就让她……
这脆弱而真实的生理现象，比任何强大的力量展示都更让凯尔感到惊心动魄。它如此直接、如此残酷地宣告着——那个曾经如同神祇般强大的公主，真的已经不在了。现在在他怀里的，是一个会痛苦、会受伤、会流血的，凡人女子。
“埃林多！水！干净的布！”凯尔的声音因恐慌而变调，嘶哑地低吼道。
埃林多立刻行动起来，迅速递过储水的容器和最后一点相对干净的软布。
凯尔手忙脚乱地、极其小心地蘸水擦拭丽拉手臂上的血迹。那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染红了他的指尖，也染红了他心中最深的恐惧。他的手抖得厉害。
丽拉在他的擦拭下，似乎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看到自己手臂上的血，看到凯尔惊慌失措、沾满血迹的手，她的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随即化为一种深切的、了然的悲哀。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凯尔颤抖的手背，仿佛在安慰他。
“……没……事……”她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只是……第一次……都会……痛……”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砸在凯尔心上。他明白，她指的不仅仅是这道伤口。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凯尔猛地回头，看到米拉不知何时竟半睁着眼，正静静地看着这边。她的目光越过昏暗的距离，落在丽流着血的手臂上，落在凯尔那副如临大敌、心痛万分的模样上。
米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嘲讽，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极度疲惫后的空洞，和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形容的微光，在她那双同样因衰老而浑浊的眼底一闪而过。她似乎想扯动一下嘴角，最终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头转向另一边。
仿佛眼前这一幕，终于让她心中某些纠缠不休的东西，彻底尘埃落定。
埃林多也看到了米拉的反应，他沉默地收回目光，将一块新的软布递给凯尔，然后更加警惕地握紧了步枪，将背影留给他们，仿佛要为他们隔绝开整个世界的危险。
天光渐渐亮起，驱散了浓重的黑暗，将营地照亮。
丽拉手臂上的出血慢慢止住了，只留下一道清晰的暗红色血痂。她再次陷入昏睡，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了许多。那场突如其来的痛苦似乎耗尽了了她最后一点力气。
凯尔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看着她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看着她手臂上那道属于凡人的伤痕。
希望如同磐石下挣扎的幼芽，沉重而艰难。
丽拉付出了血的代价，换来了一个渺茫的可能。
但第一个见证并默认了这份脆弱的，却是她曾经最尖锐的对手。
黎明的光线下，幸存者们陆续醒来，衰老和死亡依旧如影随形。
但某种无声的、冰冷的共识，似乎在这个流血的黎明，悄然达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