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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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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么呢?"陈卫东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林野回过神,指了指报纸:"想起老李头的话。他说鹏城遍地是黄金。"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抬头说,东哥,你真想跟我去吗?其实你留在这儿,也好,摊子也能赚钱,有你在这边,我才放心。”
我不放心。陈卫东心想:"黄金也得有命捡。"他站起身,活动了下发麻的腿脚。"还记得上个月文化宫门口那个粤东佬吗?"
林野当然记得。那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镜的男人,在文化宫门口摆了个摊子,招工去鹏城的电子厂。围着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个个眼睛发亮。
"他说包吃包住,一个月二百块。"林野说,"还有人当场就报名了。"
"然后呢?"陈卫东看着他,"三天后,有人在火车站看见那粤东佬被警察带走了。是个骗子。"
林野不说话了。他知道陈卫东说得对。但是……
"万一呢?"他轻声说,"报纸上都登了,那边总会有出路的,万一我就赚到钱了呢?"
陈卫东没接话。他走到墙角的煤油炉旁,舀了一勺冷水倒进锅里。火柴划亮的瞬间,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先吃饭,都要九点半了。"他说,"吃完早点睡,明天还要收拾摊。"
简单的面条,撒了点盐和葱花。两人蹲在门口,呼噜噜地吃着。隔壁录像厅传来《英雄本色》的台词,周润发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墙壁,带着港片特有的腔调。
"'我不是想证明什么,我只是要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林野贼兮兮的凑过去,拿膝盖挤了一下陈为东。
陈卫东瞥了他一眼:"洗碗。"
林野嘿嘿一笑,明白了,三两口扒完剩下的面条。端着碗笑眯眯的跑出去,隔了会儿水房就有一段没一段的传来首《月亮代表我的心》,跑调跑得厉害。
陈卫东听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去年夏天,他们第一次去夜市摆摊。
那会儿是他们最难的时候,连这个工棚都没有,所有家当都放在三轮车上。白天收废品,晚上摆地摊。
林野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嘴皮子利索,脸皮也厚。见人就喊"大哥""大姐",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陈卫东则负责看摊子,他那近一米九的个头往那一站,想找事的人都得掂量掂量。
一天晚上,来了几个醉醺醺的二流子。非要低价买他们新进的磁带。林野好说歹说,那几个人就是不依不饶。最后是陈卫东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看着他们。那几个二流子被他看得发毛,嘟囔着走了。
"东哥,还是你厉害!"事后林野拍着他肩膀说,"往那一站,跟门神似的!"
他知道林野为什么这么想去鹏城。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燕子。
前两天过去做检查,医生把他俩叫到一边,告诉他们,燕子的病不能再拖了。医生说了,最好在十八岁前做手术,越晚风险越大。可是手术费要三千块。三千块!他们摆一年摊也挣不到这么多。
"东哥,"林野洗好碗,凑过来,"你放心,我有一种直觉,咱俩在那儿能挣着钱。"
陈卫东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不忍心再打击他。"听说那边机会是多。"他斟酌着用词,"但是也乱。人生地不熟的……"
"怕什么!"林野一拍胸脯,"咱们兄弟俩在一起,还有什么好怕的!你力气大,我会来事,到哪饿不死!"
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已经看到鹏城的高楼大厦。陈卫东看着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雨天。
那天他蹲在街角,浑身湿透。父亲喝醉了酒,又打了他一顿,把他赶出家门。他无处可去,只能蹲在路边发呆。
然后林野出现了。举着一把破伞,浑身也是湿漉漉的。
"喂!"当时的林野还是个半大孩子,声音却老气横秋,"蹲这儿干嘛呢?跟我回家!"
他愣愣地抬头,看见林野那双明亮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他就跟着走了。
林野的父母刚去世不久。家里还有个病弱的妹妹。十六岁的林野,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
"以后你就住这儿吧。"林野说,"反正我家也没大人了。多你一个不多。"
从那以后,他就真的住下了。和林野一起收废品,一起摆摊,一起照顾燕子。三个人挤在一间小屋里,吃着一锅饭,就像真正的一家人。虽然没多久就……但那些苦,他们终究一起吃过来了。
可是去了鹏城,他还能像从前一样护好他吗?
"东哥?想什么呢?"林野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陈卫东摇摇头:"没什么。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两人简单洗漱后,挤在那张窄小的木板床上。天气太热,他们都只穿了条短裤。皮肤贴在一起,黏糊糊的。
林野翻来覆去,睡不着。"东哥,"他小声说,"你说咱们去了鹏城,第一件事干什么?"
"找工作。"陈卫东闭着眼回答。
"废话!"林野推了他一把,"我是说,找到工作以后!第一个月发工资,咱们去买点什么?"
陈卫东想了想:"给燕子买件新衣服吧。她那条裙子都洗得发白了。"
"嗯!"林野兴奋起来,"然后再买台电风扇!这破天热死人了!"
"然后呢?"陈卫东顺着他的话问。
"然后……然后攒钱!给燕子做手术!等燕子病好了,咱们也开个厂子!你当厂长,我当销售经理!"
他说得兴起,手舞足蹈。陈卫东不得不按住他:"别乱动,热。"
林野安静下来。黑暗中,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的虫鸣。
"东哥,"过了一会儿,林野又开口,"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陈卫东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头,看见林野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
"当然。"他轻声说,"睡吧。"
林野似乎满意了,翻了个身,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陈卫东却睡不着。他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车票钱、路上的伙食费、到了鹏城后的住宿……每一笔都要精打细算。
他知道这次南下是一场赌博。赢了,或许真能改变命运。输了……他不敢想。
他总是不敢冒险,总是瞻前顾后,因为…他原本已经没有家了,是林野又重新给了他一个家。都说人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没有见过光明。与其说林野害怕他离开,倒不如说是他害怕离开林野。他太害怕,太害怕。
月光流淌进来,洒下一条银白色的河,有人轻轻拿起床头的蒲扇,对着旁边的人一下一下的摇着。脊背起伏的阴影投在墙壁上,像一座沉默的山岳。
夜更深了。工棚外的蛙鸣渐渐稀疏,只有远处国道上偶尔驶过的卡车,发出沉闷的轰鸣。
明天,将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