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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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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我不敢作答。闻青所修无情道就像一根扎进肉里的纤竹,长年累月挑不出,只有在磕碰时感到锐利刺痛才意识到它一直在。
心里那点影影绰绰的暧昧情愫在这一刻仿佛被炽热火苗燎烧,烫得它缩首畏葸。
我佯装爽朗一笑:“听闻要杀……道侣证道,那谁能同意结契?”
闻青深深看着我:“错了。”
我嗫嚅了两下,没有说话。其实我不大乐意谈论这个话题,似乎只要不提,它就不存在。
“无情道者,视世间生命为刍狗,一视同仁,不偏不倚,无私情,不偏爱。”
无情一道,先易后难,人尽皆知,所以整个修真界修无情道者并不常见,以御虚宗为例,全宗上下见不到一点无情道的影,多赖我那口若悬河舌战群儒善言辩的师父及时劝阻,将其扼杀在摇篮,悬崖勒马,因而我对此知之甚少。
“那朋友呢?”我往湖边柳树一靠,双手抱臂,咧嘴笑,“我们同吃同住快两年,你又没别的朋友,我怎么着也算得上你挚友吧?”
闻青转身,面对湖泊,无波无澜、容容流淌的湖面像他的声音一样冷静:“我没有朋友。”
“你别说我跟山上的师兄弟们乃至你救回来那几个幼儿一般无二。”我强颜欢笑,打趣他。
闻青回头盯着我,盯得我心一跳,便知结果。闻青心狠,偏还把那话说了出来,不留半点情面。
“自然如此。”
我转着剑,背对闻青先走一步,声音带笑骂他:“那你也太没良心,好歹我兢兢业业给你做了一年多的饭,朋友算不上,厨子总得是吧,你也不感激感激我说两句好话来听听!”
15.
自上次分床,我便一直住在东屋,也方便我回去垮着脸闷闷不乐,到饭点冷着脸给闻青送饭。
不是我不硬气,少给他做几天饭,给闻青瘦成那样,在修士里也极为罕见,我怀疑他压根没辟谷。
记恨着他说我非其挚友一事,我愣是多日未曾同他讲过一句话,但这人比我还能忍,十天半月一个字不说也没见他有什么异样。
后来我一寻思,他从小独立于众人之外,本就不多话,我何故与他在这方面较劲?
那天晚上,明月高悬,闻青躺在竹椅上,远远就看见我,随我走动转着他那黑漆漆的眼睛珠子,直到我一屁股坐在旁边石凳上。
“咳咳,这月亮真圆,是吧?”
我隐约听见一声笑,但等我目光找过去,闻青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已经开了口,总不能半途而废,修复关系这事我也是生下来头一回,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尴尬就尴尬吧。
我垂头注视着地面,注视着双足,偶尔还还看看石桌的圆脚,嘴里不停哔哩,从这桌子的高度,清净峰的湖泊,月夜下的柳树,一直谈到这两年修真界合契修士愈发稀少这事。
闻青始终缄默不语,我沉不住气,抬头才看见这人晃着竹椅,手上颠着小瓷瓶,闭着双目,左脸微微鼓起。
我心念一动,径直伸手掐住闻青的下巴,拇指用力,让他不得不张开嘴来,果然有一颗指尖大小红艳艳的糖丸在他口中。
闻青凶巴巴瞪我一眼,拍开我的手,我坐回石凳,理直气壮:“给我一颗,我也要吃。”
闻青终于说了这些日来唯一一句话:“不。”便往屋子走。
我穷追不舍,趁他关门不及钻进去,一个飞扑,抢先一步躺上床,在他想把枕头夺走赶我出去时威胁他要么和我睡,要么就没饭吃。
闻青向饭妥协了。
他不肯跟我夜谈,我便哄他,什么好话软话都往外冒,我说你不拿我当朋友,我却拿你当心肝,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睡有多寂寞。
方才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话,一躺到这床上就不要钱似的。
闻青忍无可忍,一脚把我踹下去,这回舒坦了,我爬上床,老实睡觉。
16.
回到衍天宗后,我明显感觉到闻青修为增进不少,而我多有懈怠,反而迟滞不前,于是请愿随同衍天宗的师兄弟们下山除魔卫道,历练一二。
我邀请了闻青,闻青说他要考虑,次日跟我说山阳道人不许,只能作罢。
我多有遗憾,但也无可奈何。
此行不到半月,第一日晚我便有些懊悔,辗转反侧却只能摸着空空荡荡的床侧唉声叹气。你是不知,闻青虽高挑清瘦,躺下时腰间却软得吓人,手感极好,有时我无意识摸过去而闻青正熟睡,让人又不舍又愧疚。
处理了一批不成气候的魔物,我在临街的书铺上瞧见话本子,看模样不是闻青常看的那些,便买了一沓。
走出去几步,又心有所感,倒回去问书铺老板可有断袖之书,那老板一脸□□,从桌子底下翻出一大兜,我包圆了。
返程途中,我先是拆一本青白蛇的书看,夜里又按捺不住翻开不正经的。
凡人虽然体魄不健,但谋心一事的确有些手段,若非看了这书,我还解不开这些时日以来的症结。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好在常年修行非同凡人,否则次日定要在师兄弟们面前狠狠栽个跟头。
回到清净峰,我面不改色将那些话本子垒到闻青面前,自鸣得意:“不谢谢我?”
闻青拿起顶上我看过的青白蛇话本,撂下一句“谢了”就要开始看,我按住他的手,说这本我看过,我来给他讲。
书上说感情一事不可强求,须得徐徐图之。闻青这人本就冷淡,又多年修行无情道,要他即刻改变主意必然行不通,谁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自甘堕落,废弃多年修行?
但闻青对我绝非毫无私情,只要我悄无声息占据他的全部,再加以巧妙点拨,定能叫他看清内心。
我并未将那些不可言说的话本单独藏起来,闻青常看话本,速度极快,肯定不多日便能看见。
我惦念着无情道破碎后修为将骤跌一事,着手搜寻起固灵助修的丹药,隔三岔五下山,零零散散也找了不少。
有些较为常见,但效果一般,有些闻所未闻,但听说有奇效。
比如有一味草药名为丹脂,有聚灵养魂之效,但生长之处常有异兽,极为难得,且副作用明显,少量服用尚可,一旦成瘾,过度服用,丹脂入口便会化作草灰污染灵脉。
我有幸将异兽迷晕,顺走几株,因得来容易,怕我误认,便摘了片叶子在嘴里嚼,试图以味辨别,谁知这丹脂苦得我眉目变形,赶忙吐出,那味道仍攻击我的口唇,不得已跳进湖里冷静。
那次我湿着衣服回到清净峰,正要叫闻青瞧瞧我的可怜模样,好心疼心疼我,却在院中感受到灵力涌动,顿时怔住。
闻青半只脚踏进化神境,过不了几天就是半神之躯。
世间修士万千,练气占六成,筑基占三成,剩下在有生之年能结丹的已是佼佼者,元婴在世并不多见,化神境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且皆是白发老头,修行几百年才勉强至此。
听闻化神境之上,便是开天门飞升成仙,但近千年来无一人能成。
闻青今年才十七,他如何能做到?
我自诩天才,与他同岁,却比他低了两个境界。我的修炼速度已令这千年来的修士望尘莫及,而闻青,又使我望尘莫及。
那时我始终不明白,我们之间的差异是如何到这地步的?他十二岁结丹,只比我早三年,但他十六岁碎丹化婴,十七岁参悟化神,前者比我早十年,后者比我早近百年。
彼时我已收起嫉妒心,倒是心里酸得发慌。我用灵力烘干了衣服,离开清净峰,找到初见那夜的歪脖子柳树坐上去,生生坐了七日,等闻青的劫历结束才掸掸灰尘回清净峰。
路过看门弟子时,我脚步一顿,拉着他问:“你说,要是一个人修无情道,且他爱着另一个人,但他近日修为大有增长,是如何?”
看门弟子瞌睡被我薅醒,茫然张着嘴,我一瞧便知他也参不透。
也是,我对闻青如此熟悉都参不透,别人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