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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晨光熹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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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顺带早上跟老爸老妈出了个柜。程垚的大脑已经完全陷入一片混沌。他本来想第一时间去林栎那，蒙着被子大睡一觉。可残存的理智，还是把他带到了江南市考古研究所。
就算是世界崩塌，该干的工作还是要做完，这大概就是打工社畜的使命吧。昨天晚上崖窟遗址的发现，必须先跟所里打个报告。
程垚一脚踏进了江南市考古研究所，走廊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消毒水混合的冷清气味。他径直走向所长吴祥林的办公室，脚步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出空洞的回响。
推开门，吴祥林正端着保温杯站在窗边，晨光勾勒出他微胖的轮廓，桌上的手机页面正播放着江南电视台昨晚对救援的报道新闻。有时候，程垚不得不佩服电视台的工作效率。
听到动静，吴祥林转过身，脸上堆起惯常的、带着长辈关切的笑容，“垚垚来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夜又出任务了吧！”目光扫过程垚眼下的乌青和略显苍白的脸。
“吴所。”程垚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嗯，出任务了，不过这次任务还有个新发现。”
接着程垚省略了惊险的救援过程，直奔主题。“昨夜在白云嶂后山发现了一个崖窟，我初步进去探了一下，大概摸清了崖窟的结构。结构分前后两窟，前窟残存壁画，风格符合宋代特征，风化严重。第二窟里面的壁画上，疑有石门嵌入，初步判断可能是个墓室入口。是否真的藏有石门，以及具体年代和价值，需进一步评测和专家鉴定。”他语速平稳，将昨夜在微弱头灯光线下拼凑的信息，条分缕析地呈现出来。
吴祥林脸上的笑容淡去，换上专注的神情。他坐回宽大的皮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宋代？和白云寺同期？”这几年江南市考古界沉寂太久，这个发现要是被证实，那他这个所长也算有了实绩，“这……这可是填补区域空白的大发现！”他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皱起眉，“可是，看新闻里面的报道，后山那条路……被暴雨冲垮了吧？后续工作怎么展开？”
“当务之急是抢修滑坡路段，建立安全通道。”程垚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需要市里协调交通、消防、文旅联动。另外，崖窟结构不稳，壁画脆弱，需要专业团队带设备做精细扫描和临时加固。”他思路清晰，仿佛一夜的疲惫并未侵蚀他的专业判断力。
“好！我马上向市里领导打报告！”吴祥林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动作间带着久违的干劲。拨号前，他又抬眼仔细打量程垚，语气带着长辈式的责备和探究：“垚垚啊，不是我说你，救援队的事那是公益，搭把手就行，别真把自己当铁打的！你看看你这脸色……你爸昨天还打电话，让我劝劝你……”
“吴所，”程垚打断他，声音不高，他也着实没有多余的、争辩的力气，“我心里有数。救援队的事，我现在还不想停。”
其实人的一生值得恒定坚持的事情并没有多少，程垚的生命里大概有几件事情，考古学、救援队、跟爷爷奶奶的亲情，都是他疲惫灵魂里为数不多能感受到“活着”的实感锚点，如同苏颜一样，是他生命里无法割舍的执念。
吴祥林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和那份不容动摇的倔强，叹了口气，摆摆手，“行了行了，拗不过你，你赶紧回去补觉！下午的专项组筹备会你不用来了，养足精神，后面有你累的！”
程垚如蒙大赦，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脚下像踩在虚浮的云絮上。他没再推辞，低声应了句“谢谢吴叔”，抓起椅背上的挎包，几乎是飘着出了办公室。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柔和的晨光。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眼缓了几秒，才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动，给林栎发了条信息：【我去你那住几天，一会儿就到】。
消息发出去，程垚双手垂下，才感觉如释重负。他还没想清楚，之后怎么面对老爸老妈，以及怎么面对苏颜。只是有些事情，想做就做了。程垚内心嗤笑一声，他觉得，自己有时候做起事来，竟然比孙思邈那些不顾后果的小孩还要任性。
程垚慢慢走出研究所，一头扎进门外尚未温暖的晨光熹微里，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车厢微微摇晃。程垚闭上眼，浓重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父母震惊失语的脸、苏颜在星空下与陆骐依偎的侧影、昨夜山顶紧握苏颜手腕时那冰凉的触感和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无数画面在黑暗中冲撞、撕扯。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闷痛得几乎窒息。他现在只需要一张床，一个能暂时吞噬所有光线和声音的黑暗角落。
苏颜是被手机持续的震动吵醒的，窗帘缝隙透进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屏幕上跳动着“陆骐”的名字，听筒里传来对方含混不清、仿佛梦呓般的声音：“……苏颜……我……跟Sophia请……假了……熬……通宵……得缓缓……晚上……找你……看房……吃饭……”
挂了电话，苏颜盯着天花板，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昨晚湿冷的攀爬、惊魂的滑倒、程垚灼热的呼吸和那句石破天惊的“过得好吗”……混乱的记忆碎片如潮水回涌，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挣扎着起身，草草洗漱，在楼下快餐店囫囵吞了份寡淡的早午餐，昨晚出任务太晚回家，Sophia特赦可以晚点到电视台。
吃饭的时候，苏颜内心反复挣扎，此时他正站在广电大厦高耸的玻璃幕墙下，仰头望着反射的刺目光斑，深吸一口气。他今天有件必须做的事——找Sophia换掉救援队跟踪报道的工作。
有些人、有些事，大概还是永远忘记的好。
推开Sophia办公室的门，女上司正对着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听到动静，她抬起头，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苏颜？来得正好，坐。”
苏颜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斟酌着开口：“主任，关于后续救援队的系列报道……”
“哦，那个啊，”Sophia抬手，优雅地打断他，笑容加深了些，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我正想跟你说呢，后续救援队的报道，你不用跟了。”
苏颜一愣，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
Sophia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安抚的意味，“昨晚辛苦你了，第一次出外景就是那种恶劣环境，表现得很不错！台里领导都看在眼里。”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委婉，甚至带上点替人解释的体贴，“不过呢，考虑到这个系列的后续报道可能经常需要野外作业，对体能和户外经验要求比较高……”她顿了顿，目光在苏颜清瘦的身形上扫过，“救援队的程队长早上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
程队长？程垚？
苏颜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不祥预感悄然爬上脊背。
“程队长呢，也是出于对记者安全的考虑，”Sophia的语气更加柔和，像在抚平看不见的褶皱，“他觉得……嗯……你的体质和户外适应性，可能不太适合长期跟进这种高强度的野外任务。他建议我们换一个更……呃……‘经造’点的男记者。”
Sophia小心地选择着措辞，试图将那句“体质不行”包裹得委婉些，“当然，他绝对没有否定你工作能力的意思！还特意夸你认真负责，字写得特别漂亮呢！”她笑着补充，仿佛这是某种安慰。
字写得漂亮？
苏颜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无数只蜜蜂在颅内振翅。程垚……他竟然跑到自己领导面前，说自己“体质不行”、“不适合野外作业”？还假惺惺地夸字写得好？这算什么？背后捅刀子还要撒把糖粉吗？！
五年前无故爽约的是他，如今嫌自己碍事、一脚踢开的也是他！苏颜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昨晚在悬崖边，那只紧紧拉住自己手腕的手，传递过来的力道和温度仿佛还残留着，转眼就能在背后如此精准地“背刺”？想避嫌，也是我来提，凭什么要你来在我背后、在我的领导面前指手画脚？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深深的屈辱感交织着，像藤蔓般缠绕住苏颜的心脏。
“主任，”苏颜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发紧，他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那后续……我负责什么？”
“别急，有个更好的任务给你！”Sophia显然没察觉他翻腾的情绪，兴致勃勃地调出电脑文件，屏幕的光映亮她神采奕奕的脸，“市里刚成立了一个白云山崖窟考古专项工作组！这可是近期的大热点！台里点名要派精兵强将跟进，我第一时间就推荐了你！”
“考古专项组？”苏颜一时没反应过来，心头那点因摆脱程垚而升起的微弱庆幸瞬间冻结。
“对！就是昨天晚上救援过程中，程队长发现的那个宋代崖窟，意义重大！市委都高度重视！”Sophia语气兴奋，带着与有荣焉的意味，“你负责驻组报道，全程跟进考古发掘过程！这可是独当一面的机会，比跟着救援队跑外景有分量多了！”
崖窟？考古？！怪不得程垚解开绳索，在下面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上来。
苏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以他对考古工作的了解，这是一件并不比救援工作轻松多少的事。他有种预感，自己可能刚从一个坑里狼狈爬出，气还没喘匀，转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进另一个更深、更避无可避的坑里——天坑！
“那……陆骐呢？”苏颜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侥幸，声音干涩地问。
“陆骐？”Sophia笑了笑，带着点理所当然，“他继续跟踪救援队啊。程队长说了，小陆体格好，精力旺盛，特别适合跑外勤！”她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哦，你们俩虽然分工不同了，但还在一个组，平时多交流。”
苏颜彻底无言。他仿佛看到程垚站在某个看不见的高处，面无表情地挥动着无形的指挥棒，轻而易举地将他推离“危险”的救援现场，却又精准地将他扔进另一个名为“考古”的战场中心。而陆骐，则成了他随意摆布、安插在“安全区”的棋子。
“资料发你邮箱了，主要是白云寺的背景和宋代石窟艺术的一些文献，抓紧时间熟悉一下。”Sophia的声音将他拉回冰冷的现实，带着不容置疑的期许，“这周内就要进组了，好好干，我看好你！”
苏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办公室的。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邮箱里静静躺着的新邮件，标题是《白云山崖窟考古专项资料包》。他点开，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和晦涩的考古报告瞬间充斥屏幕。
宋代供养人服饰特点？经变画构图分析？金刚力士造像演变？……
每一个字都像在无声地嘲笑他的外行和无助。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扫过那些天书般的名词，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程垚的脸——高中时，这人就捧着厚厚的《中国墓葬制度研究》看得津津有味，午后的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他还试图跟自己分享那些“有趣”的盗墓故事，被自己嫌弃地推开……要是有程垚在……
“啪！”
苏颜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办公室调得过低的冷气涌入肺腑，却压不下心头的燥郁。
让程垚给自己讲考古学知识？除非他脑子被门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