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给你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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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塔带着他穿过熟悉的回廊，来到主楼一层一间朝向花园的茶室。
推开门，一股馥郁的花香和清雅的茶香便扑面而来。明媚的阳光透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倾泻而入，将室内精心摆放的各色鲜花映照得更加如梦似幻。
这里美得如同一个浪漫又宁静的梦境。
是他和露西娅以前下午最常待的地方。
他进来的时候有片刻的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当初。
*
露西娅就坐在靠窗的酒红色沙发上。
阳光为她俊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光，让她看起来比平日里似乎更有温度一些，连同睫毛都像是洒了一层柔和的金粉。
她今天穿了一件绣着金线的宫廷风衬衫，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茶杯。诺拉女仆长安静地侍立在她身后。
在这个梦境一般的地方，她的存在就好像一幅名贵而优雅的油画，增加了更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感。
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抬眸看过来，轻轻喊他一声……
“希薇儿。”
希维尔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紧张感如同藤蔓缠绕全身。
现实与梦境交织的感觉再次袭来，让他又恍惚了起来。
*
“大小姐。”他和妮塔一起恭敬地行礼问好，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
露西娅抬眸看了过来，暗红色的眼眸被光照得有片刻的剔透，像闪了一下的血星石。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淡淡扫过他们，最终停留在希维尔低垂的头顶。
“妮塔，你先去忙吧。”
妮塔应了一声，鼓励地看了希维尔一眼，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茶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露西娅没有再开口，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希维尔维持着低眉顺眼的姿势，连呼吸都放轻了。
露西娅的沉默，让他又开始紧张了起来，总觉得这并不是他想象中……关心他的场景。
他垂着眼，盯着地上的红色地毯，睫毛微微发颤，不敢抬头去看露西娅此刻的神情。
他看不透这一世的她，更不敢让她看透此刻自己心底的惊慌与因为熟悉的环境而生的……那可笑的盼望。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
终于，露西娅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托盘发出清脆的响声，“叮”的一下，敲在希维尔的心上。
暗红色的眸子再次映出面前那异常温顺听话的白色身影。
“昨天医生跟你说的……”她的声音缓缓打破了室内的沉滞，却没有丝毫温度，“你都当耳旁风了？”
希维尔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他没想到露西娅第一句话竟是这个，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地将那只受伤的手臂往身后藏了藏，试图遮掩袖子下那带着血迹的绷带。
他感觉到了露西娅正在看着那边。
他不想让她看到那些伤口溢出的血迹，或者是带着潮湿水渍的绷带。
而这个小动作显然没有逃过露西娅的眼睛。
她轻轻哼笑了一声，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伤口不能碰水、每天都要去换药……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看来你很有自己的想法嘛，希薇儿。”
“希薇儿”
——这是重生以来，露西娅第一次用这个名字称呼他。
却没有一丝记忆中那带着亲昵的宠溺。
希维尔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泛起尖锐的刺痛和浓重的失落。
他用力抿了抿唇，将那点不合时宜的委屈和反驳死死压下去，把头垂得更低，声音放得更柔更软，带着温顺的臣服。
“对不起，大小姐。我只是……疏忽了。等会儿我就去找玛雅医生处理。”
露西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平淡。
“对不起我干嘛？这是你的身体又不是我的。”
她勾起一抹满不在乎的笑，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略微有趣的笑话。
“你无所谓，我还能强迫你上点心不成？”
这冷淡的话语瞬间浇熄了希维尔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火苗。
他……好像又惹她生气了。
不明所以的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将“希薇儿”的谦卑和顺从演绎到极致。
“是……我知道了，大小姐。我会好好注意的，不会再让大小姐费心了。”
恭敬、乖巧、柔顺、懂事、卑微……无条件承受主人的任何指责。
茶室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露西娅的视线长久地落在他低垂的发顶，眉头越蹙越紧。
暗红色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难以理解的烦躁。
她仿佛在看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或者一个……无法沟通的物件。
希维尔能感觉到气氛的停滞，但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回答错了，只能努力维持着姿势，连指尖都不敢动一下，把自己往“希薇儿”的壳子里缩得更小、更小一点，最好……能够全部消失不见。
露西娅看着眼前这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柔弱少女”，闭了闭眼，决定不给自己找气生。
她几乎每一次看到他都在给自己找罪受。
“算了。”她说。
又是熟悉的、带着放弃意味的两个字。
希维尔的心猛地一沉。上次这两个字出现后，就是他们对话结束的时候。
她不想和他说话了。
这个念头让他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露西娅幽暗的眼眸深处。那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无所谓的冷漠，仿佛他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露西娅似乎被他突然的直视弄得怔了一下，但随即移开视线，端起茶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漫不经心。
“你就这么喜欢工作？”
希维尔：“……？”
话题的突兀转折让希维尔措手不及。
他还沉浸在露西娅可能又要丢下他离去的担忧中，而她突如其来的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发问让他的脑子瞬间短路了一下。
露西娅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审视。
“不让你干活……就这么难受？难受得茶不思饭不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多都不出来？”
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茫然和困惑，他无法理解大小姐现在在说什么。
露西娅显然也没指望他回答。
她不等他反应，便干脆利落地命令道：“过来。”
希维尔又是一愣。
过来？去哪里？
他下意识地看向露西娅。露西娅正看着他，眼神平静地示意自己旁边的位置。
希维尔感觉脑子更懵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个噩梦折磨得出现了幻觉。
露西娅让他……靠近她？
然而身体比他的脑子更加诚实。
就在他迷茫地思索是否真实时，他的身体已经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样，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露西娅面前。
动作僵硬，却没有犹豫。
熟悉的玫瑰冷香随着距离的拉近愈发清晰，霸道地侵占着他的感官，让他心口发烫，整个人也在发烫。
他苍白的脸色也不自由浮现出了真正的红晕。
他停在离露西娅一步远的地方，不敢再靠近，仿佛再进一步就会陷落什么无法挽回的深渊。
露西娅的目光扫过他这副木头人似的模样，微不可察地一顿，然后落在了茶几上的点心架上。
她微微倾身，伸出手，拿起一小碟模样精致的柠檬塔，递到希维尔面前。
“吃。”又是一个不容置疑的简洁命令。
希维尔彻底愣住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金色的眼眸里只剩下那碟柠檬塔和露西娅那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果然是在做梦。
他想。
露西娅看着他呆滞的样子，眼神倏地变冷。
她似乎耐心告罄，又把碟子往他面前强硬地递了递，声音也冷了下来。
“没听懂？”
希维尔依旧僵在原地，金色的眸子里全是茫然和无措。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一旁的女仆长实在看不下去，看大小姐这风雨欲来的样子，还有仿佛死机了一样的希薇儿，她真怕下一秒大小姐直接把点心强硬地塞进这个“小姑娘”的嘴巴里。
她轻咳一声，温和地开口解释：“希薇儿，大小姐是在关心你。你这么久没吃东西，身体会受不了的。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关心？垫肚子？
诺拉的声音让希维尔微微回神。
他看向露西娅，眼中带上了更加难以置信的茫然。
她真的打算亲手喂他吃东西？
“大……”他刚想开口，露西娅却猛地收回了手。
她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装着柠檬塔的小碟子被她重重地放回茶几上，她霍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希维尔。
暗红色的眼眸深沉沉的。
她比希维尔高了近一个头，俯视他的时候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伴随着逆光投下的阴影笼罩住了他。
希维尔看着这样的露西娅……双腿突然有些发软，呼吸也停滞了。
“既然你这么想干活，就别在干活前把自己饿死。”她的声音清晰而冷漠，“刚好我下午没什么食欲，但厨房做的茶点不能浪费。这里的茶点……”
她指了指茶几上摆放着的各种精致点心。
“都归你了。”
希维尔的目光本能地跟随着她纤长的手指，呆呆地扫过那些精美的点心碟，又茫然地转回来看着露西娅。
露西娅盯着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在吃完前，不准离开这里一步。”
“要是我知道你敢浪费我的东西……”
她的话音刻意停顿了一下，那冰冷的红眸里带着警告。
“红月庄园不需要连饭都不会吃的傻子。”
说完，她不再看希维尔一眼，迈步就朝门口走去。
玫瑰冷香的骤然抽离让迷茫地希维尔瞬间清醒，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而去，却无法对她的话语做出任何反应。
无论是恭敬的，还是冒犯的……都好像让他无法应对目前的情况。
只有刚刚诺拉的那句“大小姐是在关心你”愈发清晰。
就在露西娅的手即将搭上门把的瞬间，她的脚步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只有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你就把‘吃完这些茶点’，当成我给你的新工作……”
“好好完成吧。”
门被拉开，又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茶室里只剩下茫然又恍惚的希维尔和……一脸无奈的诺拉。
*
诺拉看着露西娅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僵立在茶几旁的希维尔。
她现在对于这个“希薇儿”的心态也很复杂。
昨夜大小姐的提醒，以及那个“希维尔·克罗瑟”的真名，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接受这样一个漂亮“少女”是个男性假扮的事实。
而大小姐的态度也很微妙，看大小姐的样子，是从招聘那天就已经知道了。
但她纵容了。
虽然冷漠，虽然防备，但大小姐一直在……无声地纵容他。
单人宿舍也好、远超于普通女仆的薪资也好、受伤时的拥抱也好、今天这诡异的关心也好……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一边说他别有居心，又一边关心人家有没有吃饭。
诺拉真的不知道自己家大小姐这是什么毛病。
*
“希薇儿。”
诺拉放柔了声音，打破了茶室里因为某个别扭身影离去后的寂静。
“别站着了，坐下吧，吃点东西，这些茶点大小姐都没动过，是给你准备的。”
希维尔像是被惊醒的木偶，迟缓地抬起头，看向诺拉。
女仆长的脸上带着一贯的沉稳，以及长辈的温和。
这些是……露西娅特意给他准备的。
她……真的在关心他？
希维尔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到露西娅刚刚坐过的位置前，呼吸一口了露西娅留下的那一缕逐渐消散的冷香。
他并没有坐到沙发上，而是小心翼翼跪在了地毯上，像隔空依偎主人的小狗。
他拿起那碟露西娅曾亲手递到他面前的柠檬塔，指尖仿佛能感受到瓷碟上她留下的温度。
他咬了一小口。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柠檬特有的酸涩在口中融化，只剩下甜甜的奶香。
很好吃。
是他……上一世最喜欢的甜品。
大小姐为什么会准备这个……是偶然吗？
金色的眼眸里一片空茫，只有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带来的晕眩。
“女仆长……”
他咽下柠檬塔后，轻轻开口问道。
“大小姐她……是在担心我……”
“对吧？”
他问得很轻，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幻梦。
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里面浮现出他难以抑制的卑微渴求。
他需要确认，他需要迫切地需要从最熟悉露西娅的女仆长口中，听到一个能支撑他此刻摇摇欲坠的心的……
答案。
诺拉看着眼前这个再次燃起见面第一日那股“执念”的“少女”，心下更为复杂。
她这一次清晰看到了这个“少女”眼里那份沉重的爱意。
无法理解，却令人叹息。
于是，女仆长轻轻地点了点头，动作清晰。
“是的，希薇儿。”她的声音温和而笃定，“大小姐确实在担心你。让妮塔去叫你，准备这些茶点，都是她的意思。”
希维尔金色的眼眸里一点一点燃起了光彩。
明亮得几乎驱散了之前因为噩梦而产生的灰败和绝望。
他紧紧盯着诺拉，仿佛要从她脸上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真……真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小姐她……真的……在担心我？”
“是的。”诺拉再次给予肯定的答复，语气带着安抚。
“虽然大小姐的表达方式……呃……有时候会让人难以理解，但她确实是在担心你的。命令你吃完再走，也是怕你把自己饿着。”
“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在意刚刚大小姐的冷言冷语，你要看她为你做了什么。”
女仆长露出一个善意的、温暖的笑容。
“她在关心你的身体。”
女仆长的确认，终于彻底吹散了希维尔心头的阴霾。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他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慌忙低下头，硬生生把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湿意忍耐回去。
原来……是真的……
露西娅……真的在担心他……
她是不是……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女仆长。”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柔软，但是还是带上了一丝哭腔的沙哑。
在道谢后，他重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回茶几上剩下的点心碟子上。
他继续拿起其他的点心碟，默默地、认真地吃了起来。
每一个点心都是他曾经喜欢过的口味。
然而，味蕾尝到的滋味却远不及心头那份被确认的“在意”来得鲜明。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也照亮了他泛红的耳尖。
他吃得很慢，很安静。每一口，都像是在消化这份来之不易的、带着刺的温柔。
诺拉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为他递上了一杯温热的红茶。
直到最后一块点心消失在唇齿间，希维尔才缓缓放下手，依旧低着头，看着空了的碟子。
“我……吃完了。”他轻声说，声音透出一种奇异的安心和满足。
“嗯。”诺拉应了一声，“我会告诉大小姐的。接下来好好休息吧，手上的伤记得等会去玛雅医生那边换药，别让大小姐再提第二次。”
“好。”希维尔乖巧地回答，感觉自己手上的血迹都顺眼了起来。
在诺拉离开后，他依旧跪在那里。
他倚靠着酒红色沙发，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真的倚靠在那个魂牵梦绕的影子身边。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给你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