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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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娅的话语落下后，她原本以为这个小骗子总会清醒一点，起码意识到他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失礼，有多僭越，有多应该被狠狠教训。
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立马起来然后向她跪地请罪！
然而，怀里的“少女”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更加用力地收紧手臂，身体又往她怀里缩了缩，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别不要我……”
新一轮温热的泪珠无声地滚落，砸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露西娅：“……”
她感到一阵无力。
耐心正在快速耗尽，但又莫名地无法真的狠下心肠把他粗暴地扯开。
为什么？
是因为现在她怀里的是一株只想依赖她而活的菟丝花，还是因为……
他今天真的太像希薇儿了？
原本她以为，在见识到希维尔的真面目后，她之前所有因“希薇儿”而产生的感情，应该随着那三个月充满血与恨的折磨和后面五年的兵戎相见而灰飞烟灭了。
他是希维尔，一个自尊心比天还高，憎恨一切羞辱与不平等的冷酷男人。
一个耻于扮演“希薇儿”，又不得不以“希薇儿”的姿态讨好她的悲哀少年。
他是一柄裹在丝绒里的利刃。
所有的温驯只是伪装，他时刻准备着刺伤一切被那层美貌的丝绒迷惑而靠近他的人。
但……
为什么？
为什么他现在变成这样了？
重生后，她原本以为自己对这个小骗子了如指掌，她不会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怜悯，更不会被他的假象所欺骗。
但他……怎么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露西娅看了看怀里那仿佛要把自己嵌入她身体里的白毛团子，还有他那不断掉落的眼泪，脑海里越发迷茫和混乱。
是他修改了“希薇儿”的伪装人设，还是他因为一开始没得逞而去精进了演技？
她又伸出手，摸了摸白毛团子的脑袋，帮他把几缕乱发用手指梳理好。
怀里的人似乎对于这种温和的抚慰很受用，委屈的啜泣声停了停，发出一声轻轻的、满足的呜咽。
“呜……大小姐……嗯……”
？
他到底怎么了？
他怎么这么奇怪？
他的自尊心呢？
他作为希维尔的自尊心呢？
希维尔怎么能忍受自己像个小宠物一样在贵族的怀里摇尾乞怜？
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点点施舍的温柔就发出这种……
像是讨好主人的、小猫撒娇一般的声音？
前世那抹倔强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却怎么都和眼前这只哭泣撒娇的小猫对不上。
露西娅定了定神，把脑海里那些关于前世的影子甩掉，强迫自己的冷静了下来。
她得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这一世的希维尔变得这么奇怪。
她必须……
更加谨慎地对待他。
他是会威胁到德洛文家统治的王室私生子，他是一个善于伪装和演戏的虚伪男人。
对他心软可是大忌，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但她也不介意让他感受一下……
什么才是贵族的虚情假意。
前世某句刺痛她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露西娅在心里冷笑了一下，面上却放下了冷漠。
“希薇儿。”
露西娅这次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开口问道：“你今天到了光明教会就很不对劲，你在怕什么？”
“从马车上那次，到现在这次，你的所有行为都很失礼，也很冒犯。我需要知道原因。”
虽然是责问的话，但是她并没有带上严厉的语气，反而透露出了一股淡淡的关心。
或许是她摸头有了作用，或许是她的语气还算平和，这一次希维尔没有一下子应激了。
他的手松了松，然后稍微起身一些，侧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露西娅的脸色。
然后与露西娅同样侧过来的暗红色眸子四目相对。
他瞬间浑身僵直，又一下子扑回了她的怀里。
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像个遇到些许危险就躲起来的某种胆小鼠类。
露西娅：“……”
“别怕，说吧。”
她又耐心地抚上他颤抖的脊背，少年裹在柔软的布料下的脊骨硬得有些硌手，但却颤抖得令人心疼。
可惜，她并不会因此而动容。
但场面上的话还是得说——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并不是要责怪你。只要你能给我合理的解释，我并不介意偶尔包容一下你崩溃的情绪。毕竟，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难以承受的痛处，我能理解。”
白色的小脑袋又偷偷抬起来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确认真假。
这点倒是和前世的希维尔差不多，又警惕又没安全感，不信任且质疑一切善意。
只是露西娅没注意的一侧，希维尔的耳朵微微红了。
“包容……”他低喃一句，“您愿意……包容我吗？”
露西娅：“？”
她刚刚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这次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向她，带着一股执拗的劲，仿佛刚刚看她一眼就害怕缩起来的小东西并不是他一样。
“我这样……您不生气吗？您还愿意继续这样……包容我吗？”
“哭泣……拥抱……都可以吗？”
露西娅：“？？？”
他好像尽捡自己喜欢的听。
露西娅几乎要被气笑了。
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小骗子进行正常的、心平气和的沟通。
她收回之前想要跟这个小骗子演演温情戏码的想法。
“那要取决你的回答。”她的声音又一下子冷了下来，“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没规矩，要不然我就只能告诉诺拉她今天给我找的这个临时的贴身女仆，非常不合格，几乎是糟糕透顶，让我在光明教会的大主教面前丢尽了脸。以后你也别想，再靠近我一步。”
希维尔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
长长的睫毛也颤抖了起来，那双好不容易停下泪水的双眼，又开始泛红，起了水雾。
“不要……大小姐……不要赶我走……我不想走……我不要离开您……”
他又紧紧地缠了上来，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了进去。
露西娅：“……”
忍住！露西娅！忍住！别和情绪崩溃的傻子一般见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强忍着把人直接扔出去的冲动，保持着平稳的语气继续问。
“所以呢……为什么？为什么你今天这么容易情绪崩溃？为什么你非要留在红月庄园？”
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肩强硬地把他推开了一些，虽然仍然保持着他坐在她大腿上的姿势，但却让他只能面对着她，无法逃避，无法挣脱。
暗红色的眸子盯着他，看不出情绪，只能映照出他满脸泪痕的模样。
“希薇儿，你必须给我一个我能够认可的理由。”
希维尔的嘴唇张了张，又颤抖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也无法说出任何真正的原因。
无论是前世的爱恨纠葛，还是他的恐惧之源，对于这一世的露西娅来说，都是他说了就会原地宣判死刑的东西。
但他……又不想骗她。
她憎恨欺骗，他的身体已经是最大的谎言，他不能再说出其他的谎言了。
“大、大小姐……”他听见自己颤抖地开了口，哭泣已久的嗓音没有少女那般的动听，只有苦涩的沙哑，他又忽然咬了咬唇，把喉咙间的痛楚与酸涩咽下。
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许迟滞的轻柔。
“我……我以前……有个很重要的人……在光明教会离我而去了……”
“对不起……我……我今天实在控制不住情绪……对不起……”
他又开始道歉，和不断掉下的泪珠一起。
他有些难堪地用绑着绷带的手擦了擦眼泪，但是泪水好像流得更凶了，没擦掉的几滴直直掉了下去，落在了露西娅的裙摆上，却没有在暗红色的布料上留下一点痕迹。
露西娅沉默了一会，就那样看着他哭泣的模样，似乎是在判断真假，又似乎是在思考……
很重要的人？
谁？
她的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划过他颤抖的肩，停留在那双抹眼泪的手上。
绷带又湿了。
这次是因为他的泪水。
有什么重要的人会让哭得那么难过？
还敢在她眼前哭，让她不得不浪费她的感情去安慰他？
露西娅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玛雅医生说过了，不能碰水。”
“眼泪也算。”
她说着又松开了他，然后手轻轻一动，一块手帕出现在她的手里，她极其自然地放在他的手里。
“擦掉，别弄脏我的裙子。”
希维尔僵了僵，拿着那块手帕，看向露西娅，却因为水雾而看不清露西娅的表情。
她怎么会突然给他手帕？
是他哭得太难看了吗？
“擦掉。没听懂？”露西娅这次的语气重了一些，显然有些不耐烦。
“对、对不起……大小姐……”他下意识继续道歉。
露西娅皱起了眉。
他连忙把那块带着与主人一样的玫瑰冷香的手帕贴近了自己的脸庞。
手帕的轻柔质感包容了他所有的泪水。
他恍惚间感觉好像此时此刻帮他擦眼泪的不是他自己的手，而是露西娅的掌心。
那个今天抚摸了他好几次的掌心。
而露西娅对此并不以为意。
她依旧在思考。
关于那句让她心气不顺的“很重要的人”。
还有关于她自己。
她发现，自己对这种仿佛承载了巨大悲伤的哭泣，似乎……缺乏有效的应对手段。
她竟然会愚蠢到对这个为“别人”而哭的小骗子而心软。
前世抽他几十鞭都没把他的眼泪打出来，这一世，她什么都没做，甚至连句重话都没说，那个倔强得像雪山上的石头的少年，自己就哭得像融化的雪水一样了。
那个人真有这么重要？
重要到他一想起来就会害怕得掉眼泪？
还是这只是他敷衍她的手段？
露西娅在心里冷笑一声。
一定是敷衍她的，什么重要的人，她才不信。
满嘴谎言的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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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着，纵使心绪复杂，但还是保持着淡然且镇定的神情看着希维尔擦掉了泪水和泪痕，那张漂亮的小脸重新变得干净又……楚楚可怜。
红红的眼眶和鼻尖，让他看起来好像更加脆弱，更加让人心疼了。
抓着手帕的手好像有些僵硬，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手帕还给她。
金色的眼睛有些漂移，不敢看她，配合着咬唇的动作，似乎正在纠结他刚刚的回答能不能让她认可。
不管如何，好像情绪是稳定了一些了，不再是刚才那种说一句就会掉眼泪的蠢样子了。
露西娅这才缓缓开了口。
“第一个问题算你的回答勉强能够解释，那么第二个问题呢？”
“为什么就这么想留在红月庄园干活？”
这个问题让希维尔刚刚平复些许的身躯再次僵硬了起来。
他对上露西娅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又无法发声了。
为什么？
因为那里有你。
这个答案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他死死地卡在喉咙里。
他的答案是……这一世的希维尔不应该有的感情，不应该有的爱恋。
他现在只是一个刚进庄园一个月不到的女仆，他和大小姐没有过去、没有接触、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他无法解释自己的执念。
那样会让他更可疑的。
像是一个用轻如鸿毛的“喜欢”伪装自己真实目的的骗子一样。
她会……更加怀疑他，更加提防他，甚至……
她会像前世一样，认为他的爱……只是一场骗局。
他不想这样！
他又咬住了唇，只剩下眼眶在沉默着泛红。
这副沉默不言的委屈模样，明显又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大小姐又开始不爽起来。
那些刚被压下去的烦躁再次升起。
“好好回答。”她说，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最好别随便敷衍我，第一个问题什么‘重要的人’这类我都可以不和你计较，但是这个问题你必须好好回答。”
“从我们见面第一天开始，你就死乞白赖地拦住我，给了你一大笔钱淋着雨也不肯走，到现在……明明有别人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和光明的前途，你也不要，非要留下来做个低人一等的女仆。”
“告诉我，希薇儿，红月庄园到底有什么这么吸引你，值得你甘心放弃一切。”
那双暗红色眼眸直直盯着他，锐利得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必须死死忍住，才能遏制住心里那个不断回答着露西娅名字的声音。
他低下头，避开了露西娅的视线，仿佛这样就能逃避那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我只是不喜欢光明教会……我也不想做神职者……我一开始就是想来红月庄园做女仆的……庄园的薪水很高，而且大家也都很好，很友善……我做得很开心，我只想留在红月庄园……”
“光明教会能救你母亲的命。”露西娅突然开口。
“诺拉把你母亲的情况告诉我了，光明教会有蚀血病的治疗药剂，你加入光明教会就可以申请使用。”
希维尔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了。
而露西娅依旧用那双暗红色眸子沉沉地盯着他。
“比起红月庄园的薪水，光明教会更能够满足你的需求。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也不需要进行长年累月的等待，你只要答应加入，大主教自然会同意帮你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忙。”
“即使这样……你也要留在红月庄园？”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