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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你忘了我,我还记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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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清在谢无渊怀中醒来,四周已换作秘库偏殿。
烛火微明,映照着斑驳的墙垣与残存的符文,空气里弥漫着丹香与血气交织的气息。
他指尖尚残留着那抹温热——是谢无渊唇角溢出的血,还是自己心口命轨之钥搏动的余温?
他分不清。
只觉脑中一片空茫。
他记得要点燃心火。
可为何要点燃?
他抬手抚上胸口,玉佩早已碎裂,唯有那第九槽“誓”纹如烙印深嵌于心脉之间,隐隐发烫,像一颗不肯熄灭的种子。
他缓缓转头,望向身旁之人。
谢无渊静立窗畔,背影削瘦如剑,一袭玄袍染了暗红,却挺得笔直,仿佛天地崩塌也不肯弯折分毫。
他侧脸轮廓冷峻,眸光沉如寒潭,可当苏云清的目光落上去时,那潭底似有微澜一闪而逝。
“我们……”苏云清声音干涩,像是从砂石中挤出,“很熟吗?”
谢无渊指尖微动,袖中剑穗轻颤。
他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你是我的药师。”
四个字,平静无波,却像冰针刺入心口。
苏云清怔住。
他不该在意的,记忆如烟散去,情之一字本就虚无缥缈。
可胸口那道“誓”纹却骤然灼烫,仿佛在抗议这轻描淡写的割裂。
他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心跳紊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燃烧,又在悄然消逝。
他猛地伸手,抓住了谢无渊的衣袖。
布料粗糙,沾着未干的血迹,可触感真实得令人心颤。
“可我心跳……”他仰头,眼神清澈而迷茫,像初雪落在湖面,“为你快。”
谢无渊终于回头。
那一瞬,时间仿佛凝滞。
他的目光落在苏云清脸上,极深,极沉,像是要将这张面容刻进神魂深处。
可最终,他只是轻轻拂开那只手,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莫要靠近我。我不值得。”
脚步刚动,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响。
知微提着一盏青铜古灯走了进来,灯焰幽蓝,摇曳不定。
他年纪不过十五六,眉心一点朱砂,神色却老成得不像少年。
他将灯放在石案上,火光映照之下,竟浮现出一幕幕残影——
苏云清跪在雪地,指尖割破,心头血滴入丹炉;
雷劫劈落,谢无渊横剑挡于他身前,肩头炸开血花;
他在昏迷中呢喃:“别死……求你别死……”
而谢无渊抱着他,第一次红了眼。
“你每用一次心火,就会忘一段他。”知微轻声道,“这是代价。铭记即牺牲。”
苏云清静静看着那些光影,心口剧痛,仿佛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他不懂,为何会痛?
可身体记得。
他的手仍攥着衣角,不肯松开。
“若我全忘了……”他问,“你还信我吗?”
知微摇头:“不重要。只要你还在点灯,他就不会灭。”
夜昙自角落浮现,一身素白衣裙,发间别着一朵将谢的昙花。
她走到苏云清身边,指尖轻点他心口:“爱不是记住,是即使忘了,还想靠近。”
苏云清闭上眼。
原来如此。
他不是因为记得才动心,而是因为心早已为那人跳动,才想拼命去记。
良久,他睁开眼,望向那扇由星河流转而成的虚门——天命之径,已然开启。
门后幽深难测,碑影重重,似有无数命运在低语。
“需双生共鸣,方可通行。”心守的声音自虚空响起,稚嫩却庄严,“门内有三关:一试心火,二试执念,三试舍身。守碑人将化形阻道,唯同心者能破。”
谢无渊迈步向前,剑意微动,欲独行。
“等等。”苏云清忽然起身,脚步踉跄却不肯倒下。
他取出残玉佩,以指尖划破掌心,鲜血浸染玉片,“我还没忘完。”
心火自心脉升腾,逆冲百骸。
【铭刻】——开启!
他将玉佩按在胸前,低语如誓:“你守过去,我记未来。”
刹那间,心火暴涨,金红烈焰缠绕玉佩,一道剑影自火焰中浮现,赫然是谢无渊持剑立于风雪之巅的模样。
那影被心火裹挟,缓缓沉入苏云清心脉,与命轨之钥融为一体。
“你……”谢无渊瞳孔骤缩。
“现在,”苏云清抬头,唇角扬起一丝极淡的笑,“换我护你一程。”
光门轰然大开,星河倒卷,碑影浮动。
可就在门扉洞开的瞬间,苏云清心口一痛,脑海中又一段画面悄然湮灭——
他忘了。
那个雨夜,是谁为他披上外袍,默默守了一整夜。
但他仍站在门前,手握谢无渊的剑影,心火不熄。
因为有些事,不必记得,也能做到。
【第223章你忘了我,我还记得(续)】
星河倒卷,碑影沉浮。
天命之径开启的刹那,三重试炼如天律降临,层层压落,仿佛要将一切执念碾为尘埃。
第一关,心火试炼。
虚空裂开,万千幻影自光门中走出——皆是苏云清的模样。
有的眼神空茫,有的冷漠如霜,有的甚至带着讥诮的笑意。
他们围成一圈,将真正的他困于中央,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你为何为他燃烧?”
“你不记得他了。”
“你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还谈什么守护?”
苏云清站在原地,指尖微微颤抖。
心口那道“誓”纹滚烫如烙铁,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翻腾,却又像沙漏中的细沙,一寸寸流失。
他记不清谢无渊第一次对他笑是什么时候,记不得那年雪夜是谁背着他走过十里寒山,更忘了自己曾在雷劫之下哭着喊出“别丢下我”。
但他记得——
每当靠近那人,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
像枯木逢春,像死水重澜。
像一个本该沉寂的灵魂,终于听见了回响。
他缓缓抬起手,按在胸口。
命轨之钥剧烈搏动,仿佛要破膛而出。
心火自心脉深处燃起,逆冲经脉,焚烧神魂。
剧痛如万针穿脑,他却笑了,嘴角渗出血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因为靠近他时……我像活着。”
话音落,心火轰然暴涨。
金红烈焰席卷全身,将所有幻影吞噬。
那些冷漠的“自己”在火焰中消散,化作点点微光,融入命轨之钥。
第九槽“誓”纹微微震颤,似有裂痕弥合,光芒渐盛。
第一关,破。
第二关,执念试炼。
虚空中,一道身影缓缓凝聚——玄袍如墨,剑意凌霄,眉目冷峻如千山覆雪。
是谢无渊,却又不是。
那是被剥离了情感的执念所化,是天道对“痴”之一字的嘲弄。
“你不过是一味解药。”幻象开口,声如寒铁,“我从不需要你。你执着于我,不过是贪恋被需要的感觉。”
苏云清呼吸一滞。
解药?
是啊,最初他只是谢无渊的药师,是能压制“三千浮屠”的工具。
可何时起,他开始期盼那人的目光停留一瞬?
何时起,他会在炼丹时无意识哼起谢无渊曾听过的曲调?
又何时起,哪怕失忆千遍,仍本能地想抓住他的手?
他抚上心口,那里火种未熄。
“解药……”他低语,声音沙哑却坚定,“也会心动。”
心火再燃,这一次,不是为压制奇毒,不是为突破境界,而是为证此心不伪。
烈焰缠绕命轨之钥,第九槽“誓”纹骤然亮起,如星河倒灌,将幻象焚尽。
第二关,破。
第三关,舍身试炼。
天地骤暗,星河凝滞。
一道无形之影自碑林深处浮现,无面无形,却令万物臣服——守碑人,天道律痕的化身。
“铭记者,当灭。”
声落如雷,掌出如裁决。
一只虚影巨掌压下,直取苏云清心口,欲毁命轨之钥,断其铭刻之能。
心火暴起抵抗,却被那掌势碾压,命轨之钥发出哀鸣,裂纹蔓延。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撕裂虚空!
谢无渊横身挡在苏云清之前,剑魂离体,化作一道银虹迎向天掌。
没有言语,没有回头,只有那一瞬的决绝背影。
轰——!
剑魂炸裂,如星尘四溅。
谢无渊身形剧震,七窍溢血,识海轰然崩裂,仿佛有无数裂痕在神魂中蔓延。
可他仍抬手,将最后残存的一缕剑魂,轻轻封入苏云清心口。
“这次……”他声音极轻,像风中残烛,“换我为你点灯。”
苏云清跪倒在地,抱着那具逐渐冰冷的身体,心火狂涌而出,不受控制地燃烧。
命轨之钥第九槽“誓”纹在这一刻彻底凝实,金光冲霄,竟逼得天道化身微微后退半步。
光门轰然大开,通往最终命运的路,终于显现。
可他却哭了出来。
泪水滚烫,滴落在谢无渊苍白的脸上。
“我记得你了……”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别死……求你别死……”
回应他的,只有死寂。
谢无渊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如游丝,剑魂碎裂如星尘,识海仅余一线残光,摇摇欲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