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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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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一段路,他把我带到一家旅馆前台处,前台的先生显然与他相识,两人聊了一会儿,前台才像忽然注意到我一样故作惊讶地开口问我:“你是从保护区来的?”很少听见有人把城市叫做保护区,我“嗯”了一声。他上下打量了我,笑脸相迎:“一看你的衣服和那气质就知道,住房对吧?有行李吗?跟我来吧。”
我取下我的手环:“不给钱吗?”
他头也没回地摆摆手:“行苍替你付。”
我回头,目光与靠在前台的那个人相撞,平静地看着他。他手指轻轻摆动:“现在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何止知道,我甚至听同事提起过他。行苍,不独属于任何部门的编外人员,有名的拾新人。同事说,他已经从外面带回来许多书籍资料记载的东西,而且是一个人。
城外污染程度不尽相同,他却不管多危险都一个人行动。我依然记得他曾经的报告中那句听起来就透着猖狂的话:拾新只是重识旧物,而非开拓。
简直是和我们这些专门美化语言的人对着干,因为这句话,听说媒体上很多人开始关注拾新者,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可行苍这个人就是鬼精鬼精的,居然在这之前就做了面容改动。后来他很少露面,至少在我工作期间,我没和他见过面,否则应该记得这样一个人。
毕竟我也曾帮他翻译过一些同样难以直接发布的话。
我没说话,快步走到他面前。他看着我,我看着他。“还有什么事吗?前台在等你。”他说。我伸出手,他歪了头,表示很困惑。
“日记本还我。”
他拖着声音“嗯”了一会儿,我叹了口气:“哪里来的闲情雅致。”
“可以,不过在车上,我回去拿。”他说,“你先跟着前台过去吧,我看他看我不爽有一会儿了。”
不应该是看我们不爽吗?我心想。他慢慢挪动,也拆穿了我的心事:“他没有兴趣对新来的人发脾气,但是你也别让他等太久,他昨晚熬了一夜,估计等着交班回去补觉呢。”
好吧。
跟着前台,我上了三楼。一间房,一张床,一扇窗户。窗前有桌子,桌子上有一个花瓶,花瓶上的花没等到我来就已经焉了。“洗浴间在走廊尽头,分了男女,你应该看得懂。他付了三天的房费,你可以先住下来。”
我点头。
等前台的脚步渐远,我叹了口气。这条件绝对算不上好,我甚至有种感觉,这栋楼应该是以前的旧教学楼改造的,而我相当不巧,连一间大教室都没抽到。
我的衣服已经脏了,没敢去闻,应该带着臭味。想躺下又怕脏了床,只好坐在窗前,窗户像是新装的,有一层纱窗,这样看去正好能看见大厅外,看着那辆越野车,我开始发呆。像是要下雨,天成了黄色,烦闷,让人喘不上气。不同于太阳暴晒的热,这种热就像把人放上蒸格,渐渐附上一层汗,拿纸擦湿不透。
我开始思考之后怎么办?回去工作吗?可是我离开之前已经给上司发了离职报告,说起来我连忙打开终端,信息栏上躺着的几个人:上司、八卦同事、福利院老师和一个朋友。
前面两个大多是客套,毕竟我还没有蠢到告诉公司我要去寻死这种话。福利院老师只是定期回访,我的朋友,一个话唠,叽叽喳喳一个人在聊天框里打出了999+的好成绩。我很庆幸我经常忽视他的信息,因为我失踪的这半个月里他依然当我在加班,还不知道他的好友差一点死了的消息。
我带着处理工作的心情开始一条一条看他的消息,有视频分享,有我的文字报告,有他的生活。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我一边看他发囧一边扬起淡淡的幸福感。人生在世,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不应该也是一件好事吗?
因为所处的地区不同,我开始一条一条回复他信息的时候他还没睡醒,大概看了一百多条,他开始说话,我知道这前面的内容我不用再看了。因为对我朋友来说,他只在乎自己当时所想有没有传达给自己在意的人,并不在意别人会怎么看待,也不会过多过问。我问过他会不会觉得没有被重视,他却觉得要是有人一条一条细腻的回复他他会无所适从。
简单地交流了近况,他对我去城外“旅游”一事表示了震惊,我正准备起身出去看看能不能买到衣服,打开门我的日记本热情地和我贴脸了:“我正打算敲门。”行苍用一种轻扬的语气说。
“用我的日记本敲门?”我没好气到。
我把日记本放在我的桌上,他依然站在门外。“你要出门?”他问,“是去买衣服吗?”
“嗯。”
“一会儿要下雨,你要出门明天吧,明天我带你去。”他说。
我想了想,实在忍受不了今夜臭烘烘的睡在旅店:“我可以打伞。”
“雨水很脏,有腐蚀性。”他说。
“那也只是城内吧,我看过,城外会干净不少。”
“你的信息源有没有告诉你,那些地方都是离城市很远的,像这种临近的地方污染也不少吗?”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我无言以对。
对于城外,他的经验一定比我多不少,可我始终觉得和别人一起出门应该是一件相当亲密的事情,实在难以接受。我几乎脱口而出:“你对每一个被你捡回来的人都这样吗?”
“怎么样?”他语气轻快。
“你说呢?”
对峙间,一道闪电铺满了过道露出天空的部分,随即而来的是巨大的雷声。我一抖,心里暗骂:曲南意你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伤了人情又耽误了时间。
雨匆匆而来。
我庆幸夏天的雨通常来去迅速,既然无法出行,那便在这里留一会儿吧。再去向前台借一支笔,便可以在书本中度过一段时间。
行苍和我一起下去,大厅外尘土从浅褐变成了发亮的黑,一切都平等地被雨水冲刷,比如行苍的越野车,又比如街边蹲着等待接活的伙计。送走了行苍,我又和接班的前台交谈,这个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金发碧眼,非常耐看。说话带着礼貌又坚定,让人觉得交谈非常舒服,就像她本人一样,给人一种很自然的感觉。
交谈中我知道了她的名字:Amelia。
她借了我笔,还提醒我其实可以在终端上买东西,很快就会送过来。我眼睛亮了亮,道谢回房。原先我对这里能点快送一点也没期望,也可能是平常我就很少点,想感受一下雨,我坐在楼道的楼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收听了近期的报道,依然是面临着什么危机而官方又在做些什么云云。镇上的服装店不多,挑来挑去最终选了一件格子衫和一条牛仔裤还有几件贴身衣物。
到这里,才有了一点劫后余生的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