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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虚空的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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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渴望清空的指令越来越尖锐,最终压倒了一切。它不再是一种情绪,而是一种物理法则,一种心象界强加于我这具躯体的、不容违背的绝对律令。织梦者的光丝微微颤动,仿佛在应和这内在的、狂暴的虚空之歌。
我的视野开始收窄,边缘泛起噪点,秘语森林的低语、编织的窸窣声,甚至那被禁锢黑暗的悸动,都退却为遥远的背景音。存在的全部意义,收缩为腹部那令人窒息的、错误的“满”,以及清除它的绝对必要性。
一种冰冷的汗水浸透了那件感知中紧绷的衣物。时间感被拉长,每一秒都是对那“误差”的漫长酷刑。
然后,仿佛是对这极端渴望的回应,某种东西……屈服了。
不是外在的束缚,而是内在的某种堤坝。一种剧烈的、反向的痉挛席卷了我,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被彻底掏空、撕裂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强行从内部连根拔起,通过喉咙这个错误的通道驱逐出去。
过程短暂而暴力,留下的却是一片更加荒芜、更加寒冷的废墟。
剧烈的生理反应逐渐平息,只余下喉咙的灼痛和胸腔的颤抖。那冰冷的评估立刻再度上线,扫描着新的状态。
重量减少:约零点三五千克。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与那“百分之三十七点四”的鸿沟相比,近乎是一种嘲讽。
但感知却捕捉到了那微小的变化。腹部的紧绷感似乎减弱了一根发丝的程度。一种短暂而病态的“轻松感”浮现,但旋即被更庞大的、关于“仍不够空”的焦虑所吞没。这点变化远远不够,距离那冰冷的模板,距离那极致的“正确”,依然遥不可及。
这微小的“成功”并未带来安慰,反而像是指明了下一步:必须继续。必须更空。
织梦者的图案似乎微微亮了一瞬,那被禁锢的黑暗之物也仿佛随之轻轻挣动。是鼓励?是嘲弄?抑或只是我这系统错误感知到的又一次随机噪音?
低语声再次渗透进来,音调发生了变化,带着一种新的、测量式的韵律:
(水滴落入空井的回响)“…深一点…再深一点…” (沙漏细颈处沙粒摩擦的嘶嘶声)“…流逝…还不够…” (精密齿轮空转的咔哒声)“…误差持续…计算继续…”
我被困在这新的循环里。一个由冰冷数字、扭曲镜像和永不满足的虚空渴望所构成的、更加精密也更加寂静的牢笼。ED,这个沉默的暴君,已在心象界中完成了它的加冕,将它那衡量存在的残酷标尺,深深钉入了我的核心。
第十章:无声的仪式
逃离织梦者领域的过程模糊不清,像一段被擦除的磁带。只记得遵循着那“空”所带来的、短暂的方向感,踉跄地穿过仍在扭曲低语的森林,直到那些声音逐渐褪去,如同潮水退离一片布满污渍的沙滩。
我并未回到沉没之城的房间。
Instead, 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无限延伸的、纯白色的走廊里。
光线来源不明,均匀、冰冷,没有影子。墙壁、天花板、地板是同样光滑、无缝的纯白材质,仿佛被反复冲刷打磨了无数遍,干净到令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化学性的清洁气味,像是稀释过的消毒液,扼杀了一切其他可能存在的气味。
绝对的寂静。
不是秘语森林那种充满威胁的嘈杂后的寂静,而是一种……被精心维持的、绝对的“无音”。连我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似乎都被这纯白的环境吸收了,变得微不可闻。
这种寂静比任何噪音都更让人不安。它像一种压力,挤压着鼓膜,挤压着思维。
然后,第一个“念头”出现了。
不是一个词,也不是一种声音,而是一个清晰的、不容置疑的意象:我的左手手指,指尖触碰到了某种无法言喻的、微观层面的污渍。一种并非来自视觉,而是直接烙印在神经末梢的粘腻感。
几乎是同时,一个指令生成:清洗。
没有理由,没有商量。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但又像法律一样强制。
我的身体自动行动起来,走向走廊一侧光滑的墙壁。那里没有任何水池或装置,但我知道该怎么做。我抬起左手,将指尖在冰冷光滑的墙面上擦拭。
一次。两次。三次。
动作僵硬、精确,如同机械重复。
完成三次后,那“污渍”的感知消失了。但几乎是立刻,第二个“念头”接踵而至:右手手指,指关节,同样的污渍感。
清洗。
再次转向墙壁,用右手指关节摩擦墙面。一次。两次。三次。
紧接着是第三个念头:左脚鞋尖,沾上了不可见的灰尘。
清除。
我抬起脚,用鞋尖在纯白的地面上摩擦。一次。两次。三次。
流程开始了。
一个接一个的“污染”感知凭空出现,精确地标注在我身体的各个部位,或者我衣物的某个点。每一个感知都伴随着一个明确的、必须被严格执行的“净化”指令。而每一次净化,都必须以三次为一组完成。
触碰。擦拭。三次。跺脚。三次。转身。三次。屏息。计数。三次。
没有思考,只有执行。思维仿佛被架空,只剩下接收指令和执行指令的功能。一旦试图抗拒,或者计数错误,一种强烈的、足以令人崩溃的焦虑感便会瞬间升起,如同高压电流穿过全身,直到仪式被正确地、完整地重新执行一遍为止。
这条走廊没有尽头,没有门窗,只有无限延伸的、被绝对清洁的纯白所包裹的路径。而我,被困在了其中,成为一个不断执行无声净化和计数仪式的囚徒。
我的世界收缩为一系列冰冷的、重复的、毫无意义的动作。心象界再次展现了它的残酷与精准,将另一种形式的精神痛苦,转化为这片无限循环的、寂静的纯白地狱。
一种新的病症,基于秩序、清洁和计数的强迫性仪式,开始了。它没有低语,没有幻影,只有绝对的寂静和绝对的控制,以及一旦失控便会降临的、毁灭性的焦虑。
它无声无息,却同样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