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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二任主人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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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的咕噜声
我叫老陈，是个做木匠活的。大半辈子了，平时不太爱说话，觉得没啥非说不可的，就喜欢跟木头打交道。木头实在，是好是孬，纹理、硬度、脾性，都明明白白。你花了多少心思，下了多少工夫，它就给你多少回报，不骗人，不吭声，却什么都懂。
那天下午雨下得挺大，哗啦啦的，砸在铁皮屋顶上响得人心烦。我想着仓库里还有点新到的木料怕潮，得去归置一下。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就听见最里面堆废料的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心里头还嘀咕别是耗子成精了。
凑近了一看，不是耗子。是只小猫，灰扑扑的一团，缩在几块破木板后面，毛全被雨淋湿了，紧巴巴地贴在身上，瘦得跟根小柴火棍似的，抖得厉害，看着就剩一口气了。它看见我，吓得猛地往后一缩，脊背弓起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全是惊慌。
我没多想。这天气，这模样，扔在外头肯定是活不成了。我屋里早上还剩下半拉没吃完的馒头，干巴巴的。我拿出来，在手心里掰碎了，又找了个以前喂野狗没扔的破边碗，倒了点温水，两样一起放在离它不远、它能看得见的地上。
“吃吧。”我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就退开几步，继续去归置我的木料，没再看它。眼角余光里，它犹豫了很久，才极其小心地、一步一顿地凑过来，先是飞快地舔了下水，然后才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那些馒头渣。吃得很快，几乎是囫囵吞的，真是饿坏了。
就这么的，它在我这堆满木头、工具和灰尘的仓库里待下了。我没特意赶它，它也没走。每天我来干活，就顺手给它带点吃的。有时候是点食堂打的剩菜里的肉末，有时候是鱼摊上讨来的零碎鱼鳃。它怕生，总是离我远远的，我一有大的动作，它就哧溜一下躲进废料堆后面。
这猫安静，不像有些猫吵人。有时候我刨木头或者打磨累了，就坐在木墩子上歇口气，点根烟。它就蹲在几步远的地方，要么认认真真地舔毛，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点，要么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待着，看着也不知道什么东西。仓库里除了我手里活计发出的沙沙声、窗外头的风声雨声，就剩它那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了。
日子久了，它好像明白我没什么歹意，没那么怕我了。有一天，我还是坐那儿抽烟，手垂在膝盖边上。它居然慢慢地、试探性地走过来，先是闻了闻我的手指，然后居然用它的脑袋，顶了顶我的手指。毛茸茸的，带着点太阳晒过的暖意，有点痒。
我愣了一下，没动。过了一会儿，我才用那根夹过烟、沾着木屑和颜料、粗糙得跟砂纸一样的手指，很轻地、有点笨拙地，挠了挠它的下巴颏。
它居然立刻就咕噜起来了。
那声音一开始小小的，试探的，然后越来越响，闷闷的，沉沉的，像个小发动机，又像远处传来的拖拉机声。在这安安静静的仓库里，显得特别明显。听着那声音，看着它眯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心里头不知怎么的，好像也跟着那咕噜声松快了点，没那么沉了。
自打那以后，它就算是我这儿的半个住户了。我给它找了个破旧的藤条篮子，垫了件我穿得不能再穿、但洗得软和的旧软布衫。它挺喜欢，没事就窝在里头打盹。
我干活，它就蹲在旁边看，或者挑一根表面平整、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木料趴着，把自己摊成一张猫饼。阳光把它的毛晒得蓬松暖烘烘的，也把底下的木头晒出好闻的、干燥的香味。它那平稳的咕噜声，成了我这仓库里最鲜活、最有人气的背景音。我不太跟它说话，但它在那儿，就感觉这冷清的、堆满死物的地方没那么空，没那么静了。
有时候干累了，坐着歇会儿，抽根烟的功夫，它会跳到我旁边那个专门放工具杂物的矮凳上，把自己盘成一个圆乎乎的毛球，陪着我一动不动。我伸手摸摸它的头顶和脊背，它就咕噜得更响些，尾巴尖惬意地轻轻晃动。
人老了，身边有个活物，不吵不闹的，就这么陪着，挺好。它不吵我，我也不烦它。
后来有一阵子，身子骨不太得劲，老是觉得乏，容易累，干一会儿活就得歇歇。有时候坐着抽根烟的短短功夫，都能迷糊过去。它好像察觉了，我坐着的时候，它挨我挨得更近些，有时甚至会把下巴搁在我鞋面上。
那天下午，太阳挺好，暖洋洋地从仓库高窗里斜照进来，光柱里能看见无数灰尘在跳舞。我坐在我那把快散架的老藤椅里，觉得特别累，浑身骨头都像锈住了，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它像往常一样跳上来，蹲在我腿边，用脑袋一下下地、轻轻地蹭我垂着的手。
我想抬手，再像往常一样挠挠它的下巴，但胳膊沉得很，像灌了铅，试了一下，没抬起来。
……太累了……就歇一会儿……就一会儿……
耳朵边上，好像还听见它那熟悉的咕噜声了……闷闷的，很近……又好像隔着一层水，很远很远……
最后还有点意识的，是透过薄薄的眼皮感觉到的、那片暖洋洋得让人发困的阳光，还有鼻尖萦绕着的、淡淡的松木香和它身上干净的皮毛味道。
后来怎么样了，我就不知道了。
大概，是走了吧。
希望它……别饿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