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波动 ...
-
舞衣尺寸测量带来的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张力,在随后几天的排练中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一首逐渐推向高潮的乐曲,无声地弥漫在凌屿和夏至之间。
凌屿依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淡,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全身心抗拒每一次的靠近和牵引,偶尔在夏至流畅的引导下完成一个稍微复杂的旋转时,那双冷蓝色的眼眸里甚至会极快地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成就感。而当夏至的手再次虚扶上她的腰侧,或握住她的手时,那瞬间的僵硬和随之而来的脸红,似乎也带上了一点别的、更复杂的意味。
夏至则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她依旧耐心、依旧笑容明亮,但那双榛果色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了然的温柔和某种隐秘的愉悦。她引导的动作越发自然,偶尔指尖会不经意地在凌屿手背或腰间多停留那么零点几秒,带来一阵细微而令人心悸的颤栗。
这天下午,排练进行到一半,文艺委员突然拍了拍手,叫停了音乐。
“大家注意一下!为了提高默契和适应性,老师建议我们接下来半小时,随机交换一下舞伴进行练习!体验一下不同引导和跟随的感觉!”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在参加排练的同学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和窃窃私语。有人期待,有人害羞,也有人跃跃欲试。
凌屿却在听到“随机交换舞伴”这几个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刚刚因为一个配合默契的滑步而略微放松的神情,瞬间冻结,重新被一层冰冷的、生人勿近的铠甲严密包裹起来。
要和…别人跳?
她的手还搭在夏至的肩上,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夏至也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瞬间气压低沉的凌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文艺委员已经开始随机分配:“李晓,你和王浩然一组试试。张丽婷,你和刘骏杰……夏至,”她的目光转过来,“你先和体育委员陈锋一组练习一下。凌屿,你…”
文艺委员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似乎想为凌屿也找一个临时舞伴。
“我不需要。”凌屿猛地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她迅速收回了搭在夏至肩上的手,也甩开了夏至虚扶在她腰侧的手,动作快得近乎失礼。她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眼神冷硬地看向文艺委员,“我累了,想休息。”
说完,她根本不等回应,转身就朝着墙边的长椅走去,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僵硬和抗拒。
夏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看着她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到角落坐下,紧紧抿着唇,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视线低垂,盯着自己的鞋尖,周身散发着“别来惹我”的强烈气息。
文艺委员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好对夏至说:“那……夏至,你先和陈锋练习吧。”
体育委员陈锋是个高大爽朗的男生,他笑着走过来,对着夏至伸出手:“夏至同学,请多指教啊,我跳得可能没那么好。”
夏至收回看向凌屿的视线,勉强笑了笑,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快和担忧,将手搭在了陈锋伸出的手上:“互相学习。”
音乐再次响起。
夏至努力集中精神,引导着有些笨拙但很认真的陈锋。她的动作依旧标准,指导依旧耐心,但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凌屿坐在那里,仿佛一座沉默的冰山。她告诉自己,这很好,正好可以休息,不用再进行那令人心烦意乱的近距离接触。她强迫自己看着场内,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死死地锁定在那两个正在练习的身影上。
她看到陈锋的手放在夏至的腰侧,看到夏至仰头对陈锋说着什么,似乎在纠正他的动作,脸上带着惯有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那笑容,曾经也对她绽放。
现在,却对着别人。
一股陌生而尖锐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猛地缠紧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种酸涩的、窒闷的感觉。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和越来越响的心跳,咚咚咚,撞击着耳膜,盖过了音乐声。
那画面刺眼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夏至怎么可以那么自然地对别人笑?怎么可以那么耐心地引导别人?那个位置…那个原本是她的位置…
她猛地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刺痛,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毫无道理的怒火和…委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种情绪陌生而强烈,让她恐慌,更让她烦躁。
终于,半小时的交换练习时间结束。
夏至几乎是立刻松开了陈锋的手,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便快步朝着凌屿的方向走去。
陈锋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有些莫名。
夏至走到凌屿面前,停下脚步。凌屿依旧低着头,没有看她,全身都散发着“离我远点”的低气压。
“凌屿?”夏至轻声叫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担忧,“你…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
凌屿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夏至在她身边坐下,间隔着一点距离。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周围的同学还在三三两两地练习或说笑,衬得她们这个角落格外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夏至以为凌屿不会再开口,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
凌屿忽然猛地抬起头,冷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前方,陈锋正在和文艺委员说笑,比划着刚才学的动作。
她的侧脸线条依旧紧绷,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跳得没我好。”
这句话没头没脑,突兀至极。
夏至猛地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顺着凌屿的视线看向陈锋,又转回头,看着凌屿那副明明在意得要命、却偏要装出一副冷漠挑剔模样的侧脸。
几秒钟的错愕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和了然,像温暖的潮水瞬间席卷了夏至的内心。
她看着凌屿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紧握的的拳头,看着她因为强装镇定而显得格外冰冷的侧脸。
啊…原来是这样。
夏至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一点点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个极其明亮、又带着无限温柔和一点点狡黠的笑容。她没有看向陈锋,也没有点破凌屿这拙劣的借口和堪称可爱的醋意,只是将身体微微向凌屿那边倾斜了一点,声音放得极轻,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带着十足的肯定和安抚:
“嗯,我知道。”
“他当然没你好。”
“谁都比不上你。”
凌屿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这直白的话烫到了。她倏地转过头,对上夏至那双含笑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巨大的羞窘瞬间淹没了她,脸颊上的血色轰然上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想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冷静和尊严。
但在夏至那温柔又了然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极其狼狈地、猛地站起身,再次落荒而逃,几乎是跑着冲出了舞蹈教室的门,只留下一个慌乱的背影。
夏至坐在原地,没有去追。
她看着凌屿消失的方向,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肩膀微微耸动。
笑声里充满了愉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绚烂的晚霞余晖,将舞蹈教室的窗户染成一片温柔的紫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