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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头落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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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市中心区域，高达四十层的环球大厦在暮色中熠熠生辉。顶楼办公室内，落地窗外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却照不进这片压抑的空间。
林薇安坐在意大利定制的黑檀木办公桌后，纤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万宝龙钢笔。她脚上那双红底高跟鞋不耐烦地敲击着手地板，发出沉闷的叩击声。桌上堆着的文件像一座即将倾塌的小山，最上面那份的签名处还留着被她钢笔狠狠划破的痕迹。
“苏郁川，你就是个胆小鬼。”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自己算算多少年了？我将你从MG公司带到这里，不是让你当缩头乌龟的！”
她的目光几乎要在那个背影上烧出两个洞来。而对面的那个人——也就是我，苏郁川，抑郁的郁，死水般的川，正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注视着窗外流动的车灯与霓虹。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那道影子模糊而疏离，仿佛与这个繁华都市格格不入。
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林薇安高跟鞋偶尔敲击地面的声响。我能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却依然没有转身。
“郁川，你听见没有？”她的声音拔高了一些，高跟鞋的声音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她起身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音乐、舞蹈、演绎……该拿的奖项都已经拿了，你已经站在金字塔尖了，现在唯一缺的，就是那一点勇气，去告诉他你内心的想法！我跟你说如今这个社会大众没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你只管去做就好，身后有姐呢！”
我闭上眼，视网膜上残留着霓虹的光斑，跳跃着，像他最后一次看我时，眼底那种明亮又复杂的光。我知道林薇安说的是谁。那个名字，那个身影，几乎成了我这些年所有成就背后，唯一无法填补的空洞。
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种几乎是恳切的声音说道：“苏郁川，看着我。”
我缓缓转过身。办公室内的暖光灯打在我脸上，想必会让我看起来更加苍白疏离。林薇安就站在桌后，那双惯于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正毫不掩饰地装着对我的担忧。
“薇安姐，”我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听的到。”我走到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手指拂过那份被划破的文件，触感粗糙。
“奖项、名声、别人的认可……这些东西，”我顿了顿，试图找到准确的词语，却发现只有一片虚无，“它们很重，但也只是重而已。”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你说大众可以接受，我知道，其实我不在乎。你说我不该害怕，我也知道。你甚至没说错，我就是个胆小鬼。”嘴角试图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但失败了。
“不是他们能不能接受的问题，”我的声音低下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他……他愿不愿意看我一眼，看我一眼……”我抬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而我剥开这一切，里面是不是还剩下足够好的东西，又能否配得上拥有他？”办公室内再次陷入沉寂。窗外的城市喧嚣被厚厚的玻璃隔绝，只剩下我粗露内心后，那点无处遁形的脆弱在安静中弥漫。
林薇安凝视着我，我瞧着她眼中的火气渐渐熄灭了，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拿起桌上那支万宝龙钢笔，轻轻放进我微凉的手里，然后用她温暖的手掌握住。
“郁川，”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我要你争取的，从来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位置。我要你勇敢去抓住的，是能让你重新感觉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的东西。是能让你觉得，这一切奋斗，最终有所归处的东西。”
她握紧了我的手，笔尖几乎要刺破凝固的空气。
“奖项拿够了，名气赚够了，那现在，苏郁川，你是不是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办公室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中央空调不知疲倦地低声嗡鸣。林薇安高跟鞋的“叩叩”声也停了，她似乎在等待，等待我一个回应，哪怕只是一个转身。
林薇安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2013年B市初秋的风，仿佛穿越了十年的时光，再次拂过我的脸颊。
那一年，我十二岁，初一。放学后的街道总是显得格外漫长，我不愿意回家。所谓的家，那时更像一个隔音不良的剧场，日日上演着相同的戏码，带着压抑的争吵、瓷器的碎裂声、以及母亲隐忍的啜泣。那些声音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我困在其中，喘不过气。
那天，我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夕阳把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像一只找不到巢穴的幼鸟，混在归家的人群里，却不知该去向何方。最终，我拐进了市中心那座最繁华的商场。里面冷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闷热恍如两个世界。我寻了个人流较少的大厅角落，坐在冰凉的金属排椅上，看着锃亮地砖上人来人往的倒影，发呆。
然后，我听见了音乐声。
不是商场里寻常播放的舒缓乐曲，而是一段极具穿透力的节奏，混合着清亮的歌声。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就在我的正前方，横亘整个商场中庭的巨型电子屏上，骤然亮起无比耀眼的光芒。光晕之中，一个身影跃然而出。
是他。
屏幕里的他，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简单洁白的衬衫，却仿佛吸纳了周遭所有的光。他正在跳舞，动作利落而充满力量，每一个节拍都精准地踩在人心尖上。汗湿的额发微微贴在额角，笑起来时，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明亮得不可思议。
那一刻，周遭所有的嘈杂，孩子的哭闹、商家的促销广播、甚至我内心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全都褪色、消失、归于寂静。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块屏幕，和屏幕里那个仿佛在发光的人。
阳光、开朗、热烈、真诚……我贫瘠的词汇库在那瞬间被彻底刷新。所有我能想到的、关于美好的形容词，都应该，也只为形容他而存在。他像一束毫无预兆照进我灰暗生活里的强光，刺得我眼睛发酸，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我仰着头，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回家后可能又要面对的冰冷战场。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在我十三岁的胸腔里鼓胀、翻涌，几乎要满溢出来。那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心情。
屏幕上的光影变幻在他脸上流转，歌声透过巨大的音响震动着我脚下的地板，也震动着我的心跳。那一刻，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世界上原来真的有这样一种存在，可以纯粹地、极致地、毫无保留地灿烂着。
林薇安的声音将我从那片十年前的光晕中拉回现实：“……是不是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我低下头，看着被她塞回手中的万宝龙钢笔，冰冷的金属笔夹硌着掌心。窗外是十年后C市的夜景，窗内是写字楼里象征着成功与地位的一切。
可那一刻，我清晰地闻到了2013年B市商场里那略带香薰味的冷气，感受到了那个十三岁男孩仰头时，脖颈的酸涩与心底澎湃的悸动。
那个屏幕上的光，原来从未熄灭。它只是安静地潜伏在岁月深处，等待一个被重新点亮的时刻。
我缓缓收拢手指，握紧了那支笔，笔尖的金属触感冰凉而坚定。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