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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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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颂时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肚子里一阵莫名其妙的神经性绞痛。
她想如果现在立刻掉头就跑,打车直奔机场,会怎么样?
算了算了,她颓然地想,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以顾扬名的性子,秋后算账可能会比现在还要惨上十倍。
顾颂时深吸一口气,她转过身,面向不远处殿堂里宝相庄严,垂眸慈悲的佛像,双手合十,认认真真、诚诚恳恳地拜了三拜。
心里默念:佛祖保佑,观音菩萨保佑,各位路过的大小神仙都保佑啊!
拜完,她挺直腰背,眼神里透出一种悲壮,迈着赴死的步伐,朝鼓楼走去。
顾扬名没等多久,就看见顾颂时远远地出现了。
她的脚步歪歪扭扭,一步恨不得分成三步走,磨磨蹭蹭,拖延时间的意图明有些显得可笑。
顾扬名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她表演。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再怎么拖延也逃不掉,顾颂时深吸一口气,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再犹豫,小跑着冲到了他面前。
没等顾扬名开口,她就抢先一步,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始“交代”。
不是编排借口,是实话实说。
因为此刻她脑子里所有现编的谎话都蒸发干净了。
坦白从宽,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哥,这、这真的一开始就是个意外!”顾颂时语速飞快,不带喘气,“那时候你要回国,还不告诉我,我就......就不小心偷听到你和小年哥哥的谈话。”
说到这里,她赶紧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表情无比认真,“真的就只听到一点点!就听见你说什么蓉城很好,还有个寺庙,小时候每年都去......”
她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一点控诉:“而且,你从来都不愿意说以前的事,我就很好奇。当时就在网上搜蓉城,还有那个寺庙在哪儿。想着你不说,也不让我去看,那我就自己去看!”
“最后就在网上......随便找了个人问,结果就问到了......”
她停顿片刻,似乎在思索,“我准备回国的时候,乐之姐就来找我了,说你不肯帮她,让我想想办法......”
顾颂时适时地挺起胸膛,努力摆出“忠心耿耿”的模样:“我当时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真的!你是我哥,我怎么能帮着外人……呃,帮着乐之姐来……来打探你呢!”
顾扬名闻言,嗤笑一声。
顾颂时那点强撑的骨气瞬间碎了。
她瘪了瘪嘴,声音也小了:“可你也知道......乐之姐平时对我是挺好的。你们有时候忙,不愿意带我玩,只有她愿意带着我......”
“我就......就口头上答应帮她问问!”她语速又快起来,“然后聊了几句,就提到一个人名。我当时就觉得有点耳熟,后来才想起来,不就是我之前在网上问过的那个人嘛!”
她再次举起三根手指,这次举得更高,“这个!这个真的真的真的是巧合!我发誓!”
顾扬名没什么表情,只问:“然后呢?”
“然后......”顾颂时缩了缩脖子,“乐之姐就让我......帮她试探一下,你和陈璋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试探?”顾扬名盯着她。
顾颂时嘴角抽了抽,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嘀咕:“你还好意思问......就你这样,谁敢直接问你啊......”
“你说什么?”顾扬名声音一沉。
顾颂时立刻扬起一个灿烂又勉强的笑脸,音量放大了几倍,字正腔圆:“没有没有!我是说......这不是怕打草惊蛇嘛......”
顾扬名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这次回国,你爸知道吗?”
顾颂时有些犹豫:“应、应该知道吧......反正他平时也不怎么管我,公司的事都忙不过来。他眼里,一向只有我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颂时是顾扬名的堂妹。
当年,她生父顾玉溪将她送到大伯顾玉山身边寄养。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顾玉溪一段不为人知的露水情缘留下的私生女,见不得光。
在顾扬名回到顾家前,顾颂时在外一直是顾玉山“长女”的身份。这一身份,让她自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从未在物质上受过半分亏待,顾玉山对她甚至算得上纵容。
直到顾扬名出现。
那一刻,顾颂时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卑劣的小偷,偷占了别人的位置多年。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她既心虚,又害怕。
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送回顾玉溪那里,或者被随便打发到国外某个寄宿学校,从此在顾家边缘化。
可并没有。
后来她才得知,是顾扬名对顾玉山说:“反正对外这么多年都是你女儿,突然改口,还要向所有人解释,太麻烦。”
于是,顾颂时对外的身份没变,对内,却人人都清楚。
她倒是想得开,日子照旧,该有的也仍有。
不过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顾扬名似乎不介意她的存在。
起初,她对顾扬名是感激的。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那份感激,渐渐变成了畏惧,甚至......害怕。
因为她开始明白,顾扬名的“不介意”,其实是因为他对整个顾家都不甚在意,他甚至可以敢公开和顾玉山叫板,寸步不让。
按顾玉山以往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作风,顾扬名这样屡次挑衅他权威的人,早该死千百回了。
可他非但没事,还能一次又一次把顾玉山气到暴跳如雷,甚至动过手。有一次顾玉山还在医院躺了几天。
最诡异的是,打归打,闹归闹,事情过后,两人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顾玉溪和他那个被精心培养的儿子顾千里,父子俩一个性子,傲气外露,世俗功利,里外一致。
可顾玉山和顾扬名......顾颂时看不懂。
那不像父子,更像两个势均力敌、互相撕咬、制衡的对手。
顾扬名又问,声音更沉:“那顾玉山,总该知道吧?”
顾颂时的头垂得更低了,没敢出声,只点了点头。
顾扬名冷笑一声:“让你来监视我?一个眼线不够,两个也不够,你去帮我问问他,到底想要派几个人来?”
顾颂时夹在中间,谁也不敢得罪,只能小声辩解:“其实......他也是关心你,怕你在国内,人生地不熟的......”
“这话,你自己说出来,你自己信吗?”顾扬名毫不留情地反问,“该关心的时候十几年不闻不问,现在倒上赶着献殷勤。饭都凉透了,馊了,才想起来要吃?不觉得恶心吗?”
顾颂时被噎得哑口无言,片刻后,她才低声说:“哥,对不起,这次是我做错了。我、我会去和乐之姐说清楚的,让她别再打听你的事了,也别再通过我打扰你了。”
“不用。”顾扬名打断她,“你现在就给她打电话,我亲自和她说。”
顾颂时愕然抬头,“啊?这......这不太好吧?”
顾扬名:“打。”
顾颂时只能抿紧嘴唇,默默掏出手机,拨通了乐之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乐之略带调侃的声音:“不是不回我消息了吗?怎么,现在想起我了?”
“事儿办妥了?”
顾扬名没有即刻回应,但短暂的沉默让乐之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她试探道:“颂时?”
顾扬名这才缓缓开口,“你想怎么个妥法?”
电话那头骤然沉默。
过了好几秒,乐之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是我让颂时帮忙打听的,她没有恶意,你别怪她。”
顾扬名嗤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替她说话?”
“顾扬名!”乐之的火气也上来了,“你我好歹朋友一场,你不帮我就算了,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朋友?”顾扬名的语气里几乎没有情绪,“照你这么说,我和乐君认识在先,之后才认识的你。你当初为了自己,把你姐架在火上烤,替你收拾了那堆烂摊子,结果你又后悔了。”
“你是把你姐当猴耍吗?我和你姐是朋友,我是不是该先替她出了这口气,再谈别的?”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乐之想继承家族企业,就必须遵循家族定下的规则。
可她骨子里偏偏带着一份傲气和倔强,认定自己不需要靠商业联姻这种“老旧”方式来稳固地位、换取支持。
所以当乐家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乐之强烈地抗拒。
她想像乐君那样,拥有婚姻自由。
这当然可以。
可她又不想放弃家族企业。
于是她向乐君求助。
乐君一向疼爱这个妹妹,乐家正支到了她们这一辈,只有两个女儿,可旁支出色的人才不少,虎视眈眈。
家族需要可靠且强有力的盟友来稳定局面。
为了妹妹,乐君答应了。她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和原有的感情,先一步接受了联姻的安排。
这让乐之措手不及,她再一次后悔了。
她不想把家族企业让给姐姐,也不想乐君为她做出如此牺牲,她想拨乱反正。
可已经来不及了,定下的事,在乐家这样规矩森严的家族里,不能轻易更改。
所以她想找到一个比乐君未婚夫更“好”的联姻对象,让家族看到她的价值,让一切回到原点。
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顾扬名。
顾扬名听着电话那头的沉默,语气没有丝毫缓和:“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想要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承担相应的后果。”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当初默许家里安排的是你,事后反悔想把烂摊子丢给乐君的也是你,现在想找补、想两全其美的还是你。”
“你姐姐已经把自由的机会让给你了,你就好好接着。别闹到最后,两个人一起困死在里面,出不去,也活不好。”
“最后一次警告你,适可而止。别再打我的主意,我不会帮你,也不会成为你算计中的一环。你想知道我和陈璋的关系,好,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他停顿了一瞬,“为了他,我可以放弃一切,包括顾家。”
“你最看重的,不就是顾家这个名头吗?那现在你可以死心了。在我这里,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乐之在电话那头哑口无言,所有准备好的说辞、算计、甚至那点不甘的愤怒,都在顾扬名这番话里溃不成军。
最终,她什么也没再说,沉默地挂断了电话。
顾颂时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等顾扬名收起手机,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哥......你和陈璋,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哪种关系?”顾扬名瞥她一眼,“情侣?还是爱人?”
顾颂时点点头。
“不是。”顾扬名答得干脆。
顾颂时刚松了半口气。
下一秒,就听见顾扬名补了一句,“但以后,一定会是。”
顾颂时那半口气顿时卡在喉咙里,呛得她轻咳了一声,眼睛瞪得滚圆。
她看着顾扬名转身离开的背影,脑子里乱成一团。
她不理解。
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金山银山,权势地位?
那不是傻子吗?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未必。
毕竟顾玉山绝不会放任这个“傻子”真的放弃一切。
到头来,傻子说不定什么都得到了。
顾颂时轻啧一声,决定捂紧自己的钱包,静观其变。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还是明哲保身比较好。
可现实往往就在这种时候给人一击。
她听见已经走出几步远的顾扬名忽然停下,转过身,对她说道:“对了,你明年的零花钱,就不用找我要了,自己想办法。”
顾颂时:???
她的零花钱,大部分可都是顾扬名给的!这不等于要她的命吗?
顾颂时欲哭无泪,又不敢追上去讨价还价,只能转身对着寺庙的佛像默默流泪,心里疯狂祈祷顾扬名能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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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扬名走回香火区,发现人不在。他心里一紧,急切地搜寻,很快在离长椅不远的垃圾桶旁,看见了陈璋。
陈璋正扶着垃圾桶,弯着腰,肩膀微微起伏,似乎在干呕。
他快步上前,眉头紧锁,“你怎么了?”
陈璋闻声抬头,眼尾泛红,不知是因为呕吐,还是别的什么。
顾扬名心头猛地一沉,他担心陈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或者察觉了什么。
他试探着问:“你是不是——”
可他的话还没问完,陈璋已经直起身,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一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陈璋看着顾扬名,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挤出一个应有的笑容,“顾扬名。”
顾扬名声音很轻:“嗯?”
陈璋笑着说:“陈远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