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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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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陈璋挣扎着想坐起身,凑近去看清那模糊面容的瞬间,他醒了。
车已经稳稳停在了地下车库里,周遭一片寂静。
陈璋心底掠过一丝说不清的失落,差一点,明明只差一点,就能看清了。
“醒了?”身边传来顾扬名的声音。
陈璋猛然回神,意识被拉回现实。他坐直身体,声音低哑:“对不起,我睡了很久吗?”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顾扬名。对方解开安全带,侧身看着他,长发没有束起,自然地披散在肩头,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与梦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微妙地重叠。
陈璋忽然冒出一个冲动,他想伸手,拽一拽顾扬名的头发。
顾扬名不知道陈璋在想什么,说:“没有,刚到一会儿,看你睡得沉,没叫你。”
他看着陈璋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语气温和,“饿不饿?我提前给阿姨发了消息,她应该已经把饭做好了,多少吃一点,再好好休息,行吗?”
陈璋觉得胃里的翻腾似乎平息了些,但依旧没什么胃口。可顾扬名眼神里的担忧太明显,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低声说:“好。”
可还是有些勉强了。
吃饭时,陈璋没吃几口,那股熟悉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阿姨做的菜很清淡,都是顾扬名特意交代的,适合没什么胃口的人。
他不想影响顾扬名的食欲,强忍着往下咽,可越是忍耐,喉咙和胃就越是紧缩得难受。
最终,生理反应还是战胜了意志,陈璋再也忍不住,猛地放下筷子,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捂着嘴,脸色煞白地起身,快步冲向了最近的卫生间。
顾扬名几乎是立刻放下碗筷跟了过去,手轻轻搭在他因干呕而紧绷的背上,声音里带着歉意:“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吃不下......”
“你为什么要道歉?”陈璋喘了口气,觉得有些好笑,“是我自己想吃的,和你没关系。”
顾扬名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语气放得更轻,像是在耐心的哄劝,“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我们不去想别的,就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是肠胃问题,还是别的什么。”
陈璋摇头:“不用,我习惯了。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这种事为什么要习惯?”顾扬名眉头微蹙,语气坚持,“我们去看看,就当让我安心,行吗?”
陈璋低下头,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扬名以为他又要拒绝。然后,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如果明天还这样......再去看吧。”
顾扬名注视着他。从他说出“陈远川死了”到现在,陈璋表现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顾扬名不敢问,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问。
他试探地、极轻地唤了一声:“陈璋。”
陈璋低声回应:“嗯?”
“我一直在。”
“......我知道。”
陈璋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深重的疲惫。他现在什么也不想思考,什么也不想面对,他只想休息。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或者至少再做一场噩梦。
可什么都没有,直到持续的敲门声,硬生生将他从昏睡中拉出来。
陈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想撑着坐起来,可身体沉得厉害,怎么也使不上劲。头昏昏沉沉,眼前阵阵发花,眼皮也又酸又胀。
敲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陈璋!你没事吧?”
“陈璋!”
“陈璋!!!”
是顾扬名在叫他。
陈璋想回应,可刚一张口,喉咙又干又痛,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他好像感冒了。
陈璋摸索着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满屏都是顾扬名的未接来电和消息提醒。他点开拨号界面,回拨过去。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
“陈璋,你没事吧?”顾扬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压抑不住的焦急。
陈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片不正常的滚烫,他哑着嗓子说:“好像......有点事。”
顾扬名的声音立刻绷紧起来,“我能进来吗?”
陈璋下意识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低声说:“但是我好像反锁了,你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顾扬名手里拿着一把钥匙,推门进来。看见陈璋好好地坐在床上,脸色潮红、神情困顿,他缓缓松了一口气。
陈璋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钥匙,声音沙哑:“......原来你有钥匙。”
顾扬名走上前,将钥匙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解释道:“敲了很久门,你没应。电话打了十几个,也没接。我......怕你出事。”
他伸手探向陈璋的额头,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眉头拧紧,“发烧了,温度不低。这次是真的,必须得去医院了。”
“没事。”陈璋摇头,声音有气无力,“家里有药吧?吃点退烧药就好。”
“你昨晚还说睡一觉就好,结果睡一觉更严重了。”顾扬名看着他烧得有些涣散的眼睛,无奈又不安。
陈璋沉默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感冒,最近虽然天气转冷,但他并没有着凉。
顾扬名见他沉默,退了一步:“那......我叫医生来家里?不用你去医院排队。”
“不用!”陈璋立刻反驳,撑着床沿想站起来,“我去,我去医院,别麻烦人家跑来......。”
可身体软得厉害,高烧抽走了大部分力气,脚下像踩在棉花上,刚站起来就晃了一下,眼前发黑,差点没站稳。
顾扬名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那手臂隔着睡衣布料,都能感觉到异常的热度。
“我帮你换衣服?”
陈璋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本就因发烧而红,此刻更热了些。他轻轻但坚持地抽回被扶住的手臂,低声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出去吧。”
顾扬名叹了口气,看着他虚弱的模样:“你站都站不稳,怎么自己来?”
“你先出去吧。”陈璋还是坚持。
顾扬名只能妥协:“好,我出去等。你慢慢来,别着急,换好了叫我。就在门口,有事立刻喊我。”
陈璋在原地站了片刻,等那阵眩晕过去,才慢慢挪到衣柜前。这是他住进来后,顾扬名第一次走进他的房间。就连之前在星阳小区,顾扬名也从未踏入过他的卧室。
刚才,顾扬名碰了他的床,也碰到了他身上的睡衣。
若是在以前,按照他那种近乎病态的洁癖,他一定会立刻、马上换掉所有被触碰过的衣物和床品。
但现在,他有点......有点懒得换。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把这里真正当作自己的房间,所以无所谓?还是因为感冒让他分不出精力去在意这些?
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
“换好了吗?”顾扬名问他。
陈璋这才回过神,慢慢开始换衣服。
“......马上。”他哑声应道。
直到在医院输上液,顾扬名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陈璋靠在椅背上,看着顾扬名依旧不太好的脸色,轻声问:“你怎么脸色比我还难看?”
顾扬名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你好像不太会照顾自己。不舒服了,也不知道叫人。”
“我不是故意的。”陈璋垂下眼,“可能是太累了,睡得太沉了,没听见电话。下次不会了。”
“我没怪你。”顾扬名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只是你从昨天到现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陈璋,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但别什么都自己憋着,我看着难受。”
陈璋愣了几秒,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他转过头,没有看顾扬名,而是将视线投向头顶输液架上那袋透明的药水,看着液面极其缓慢地下降,一滴,又一滴,然后,他很轻、也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我有点渴......想喝点热水。”
顾扬名原本以为陈璋只是随口找个借口,不愿再谈这件事。
他也没再追问,起身走到输液室角落的饮水机旁,用一次性纸杯接了半杯温热的水,又走回来,小心地递到陈璋没输液的那只手里。
陈璋接过纸杯,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温热的水流缓解了干痛嘶哑的喉咙,缓缓流入空荡痉挛的胃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直到那半杯水喝下去大半,他才又开口,“其实,这件事对我来说,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顾扬名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陈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很多事......都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了。除了偶尔我妈的事能让我心里有点波动,其他的,我好像都......无所谓。”
他顿了顿,像在审视一个陌生的、名叫“陈璋”的标本,“有时候我觉得,这有点不正常。一个人,怎么可以对什么事都这样呢?所以我会时不时在脑子里幻想,幻想各种可能发生的悲剧。”
“我想,这样会不会让我心里......产生点大点的动静?证明我还......活着,还有感觉。”
“然后我就想到了陈远川。好像从高中,甚至更早开始,我就时不时幻想,如果有一天听到他死了的消息,我会怎么样?会不会很难过?毕竟,再怎么糟糕,他也是我爸,生物学上的。”
“或者,会不会很高兴?因为他那么烂的一个人,活着对谁都像祸害,死了对社会才算有点微不足道的好处。”
“之前,我知道他又出现在我生活里的时候,我更多的是......对生活即将改变感到不安。我害怕改变,更害怕这种改变是因为他。”
“这种人,凭什么再来影响我的人生?所以......我有点乱了阵脚。结果就是,我的手受了伤。”
顾扬名的神情比陈璋还要难过,低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当然不是我的错。”陈璋点头,语气平淡,甚至有些漠然,透着一种疲惫的清醒,“可这是我的生活,我的人生,是不是我的错,都已经发生了。我从不甘心到接受,已经很努力地在说服自己了。”
“就在我试着接受现状,让一切就这么继续下去的时候......陈远川居然死了。”
他低着头看着冰冷的药液进入他的身体,“他没死的时候,我惶恐不安。现在他死了,我也没觉得解脱。他就像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时时刻刻游荡在我的生活里。”
“我不知道......我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对,或者正常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陈璋忽然转过头,看向顾扬名,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你说,我要不要参加他的葬礼?”
顾扬名沉默了。陈璋把这个选择,交到了他手里,而他,竟然也感到了害怕,害怕自己给出的答案,会让陈璋更难受。
但陈璋并没有真的需要顾扬名的回答,他很快又移开视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妈问我,要不要去。可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又说,让我别去。”
“我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但就算我想去,她也拦不住我。”
“可是......我也的确不想去。”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底一片清明,也一片荒芜。
“他死了就死了,谁不会死?他活着的时候没对我好过,死了,我也不想假惺惺地去看他最后一眼。”
“我不恨他了,顾扬名。”陈璋的声音很清晰,“真的。恨也是一种很强烈的情绪,需要消耗力气。这种人,烂到根子里,不值得我花力气去恨。这不叫原谅,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他对我、对我妈做过的事。”
“我只是......不想让他再占据我任何一点情绪了,哪怕是恨。我想不爱,不恨,就当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就让他这么消失。我觉得,这大概......是对我自己,最好的结果。”
最后那句话,陈璋几乎是叹息着说出:“我不能让这种人,在我的生命里反反复复,变成一条永远在撕咬我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