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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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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端着饭菜出来的时候跟着一个小女孩儿,看样子十岁左右。
小孩怯生生低头看着地面,不敢上前。
“晴儿,不用害怕,这两位公子跟你一样无处可去了。我们留着他们好吗?”
被叫做晴儿的女孩犹豫着点头。
门口突然探入三颗脑袋,其中一颗脑袋笑着说:“姐姐,我们也没有地方去了,可以进来蹭口饭吃吗?”
人一多就显得本就不大的屋子更加拥挤,小黑笑嘻嘻挤进师徒中间,正准备实施“左拥右抱”的壮举,屁股却烫得她一跳。
“嗷!烫死我了!”
她一走,言不尽不紧不慢问了一嘴:“怎么了?”然后极其自然补齐她的位置。
小黑控诉般看着他,发现他不为所动,转移目标看向顷允,顷允不知道思考着什么,没接收到她的信号,她又看向其他两个人,那两人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她。
林初喝着没味道的粥,挑眉:“原来几位认识?”
“路上碰到,同行过一段时间。”春分反应过来,把小黑拽到自己旁边。
林初没拆穿他,反正自己和这小孩也没什么好图谋的,她不担心会吃亏。
“这倒是有缘。诸位不嫌弃就先在这住下吧。”
说完要拉着女孩上楼,晴儿突然回头,喊了一声:“顷允?”
所有人一愣。
林初蹲下来朝她的视线看去,问:“你认识这位公子?”
晴儿点头:“我几百年前见过他。”
林初从小生活在成功大洲,一直坚信总大洲的仙人都是传说,闻言没怎么放在心上,哄她:“好,你几百年前见过他。现在先睡觉,小孩不能熬夜。”
晴儿:“……”
“我说真的!”
林初苦口婆心:“我相信你,你们有什么想说的明天再聊,乖哈,先睡觉。我爹从小告诉我……”
脚步声渐远,夏至问:“她不是那个泄金锁吗?怎么在这?扮小孩上瘾了?”
“她不是自愿变成这样的。”顷允解释道:“四百年前她受了很重的伤,之前又强行使用灵力,维持幼时模样可以修养。”
“那她喊你干嘛?”
小黑抢答:“那还用说,让顷允帮她报仇呗!”
顷允没有回答。
夜色很快到来。
屋子能供人居住的地方不多,林初和晴儿在最左边那一间,还剩下两间,夏至有些头疼和小黑走进中间那一间,预感今天是个不眠之夜,春分也没好到哪去,一想到要跟这俩共处一室就觉得自己眼睛要瞎。
可惜他想错了,房间里只有言不尽一个人。
“小允呢?”他胡乱猜测,“去隔壁了?不能吧,男女授受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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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两条街的分界处,顷允想可能是因为靠近那条窄小的街道的缘故,没什么人经过。
富人街里居住的人从来看不上穷人,只当他们恰好跟自己同一物种,实则把人当畜牲看,即便如今境遇跟他们差不多他们还是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穷人街里的人向来是不外出的,最初是不被允许,后来是他们自己形成了这种意识。他们被圈养着,得过且过地被榨干价值,一笑而过地被夺取生命。他们或许都不知晓外面这群人跟他们已经都沦为“畜牲”。
顷允感受着风速的变化,有些惊讶看着成人形态的晴儿,也就是明舒。
个子应该只到顷允胸前,虽说还是娃娃脸,但气质已然不同。屋外的风吹得不小,明舒很顽强凹着造型。
“你的伤好了?”
明舒有些嫌弃看着他身上穿的破烂,果断忽略自己身上同样惨不忍睹的布料:“还没完全。那个林初好像是我的‘契约’,在她身边我的灵力恢复得很快。”
所谓“契约”,是修仙之人与最契合自己修行的人或者兽亦或者物结成的缘。这种东西极为抽象,并不是人人都有,但拥有的人无一例外都一本万利。
“你是上古神物,不该有‘契约’才是。”
明舒咳了一声,颇为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之前是仙人来着……”
顷允皱眉:“什么。”
明舒有些理亏:“就是,我不是上古神物生成的个体,我以前在总大洲修习的,只是某一天掉下来了。”
顷允无法理解:“掉下来?”
明舒自暴自弃:“哎呀,问这么清楚做什么,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天赋异禀。我就是练剑的时候踩空摔下来了!”
“……”顷允无言,好半晌才接着问:“所以你原名就叫明舒。”
“嗯。”
“你当年把铜钱给我的时候……”
明舒打断他:“说来也巧,那天是我摔下去的第一天,那个泄金锁,就是真正的神物,它把我吞进去也不说给点灵力,只让我在它体内住下。那个铜钱是我寻找出去的方法时找到的。”她继续道:“我看到你的时候,你的灵力几近枯竭,离死就差那么一步,我没想太多,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结果幻境还真消散了。”
“幻境也是上古神物,不过已经很虚弱,碰上泄金锁体内的东西感到害怕也正常。”
毕竟神器之间为争夺“第一”的称号可都是不死不休。
“言之有理。”明舒又说:“我当时也不是故意骗你我是泄金锁的,我要不那么说你怎么会相信我。”
“嗯。”
明舒再接再厉:“让你安全出去后再把铜钱还给我那是因为铜钱不是我的东西啊,总得还给人家。”
“我来过几次,没寻到你的踪迹。”
“是啊。”明舒终于忍受不了这肆虐的风,坐在顷允对面拢了拢衣服,正觉得毫无用处要不要回屋再谈时身上骤然一暖。
她看到顷允坐回原位,突然想起四百年前总大洲对他的评价——
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是无情道的好苗子。
是行事利落,毫不留情的疯子。
明舒收回视线接着道:“泄金锁原本想把我养在体内,必要之时栽赃给我。可惜我应当是触到它什么逆鳞,把我所有记忆消除了又丢在了什么地方。”她轻叹:“我不记得了。”
这些大人物,呃,它能算人吗?反正都一个样,随便决定她的来处,又随意处决她的去处。
那几百年真难熬啊。最开始碰到苏晴的时候她还想把自己卖掉换点钱,毕竟在成功大洲,血缘无家人,金银才是亲。就算她喊了娘亲也无济于事。
后面是怎么回事呢?哦,她好像哭了。
小孩哭泣不丢人,那天她哭了个彻底,顺利喊了三年娘亲。
“我当时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主要咱也不能以貌取人,不能因为你长得好看我就相信你。”她突然想起那个尴尬的认亲,有些不自在:“你把那个铜钱给我的时候我还没想起太多,别介意啊。”
顷允一直静静听着她的话,关注点却在别处:“它要栽赃你什么?”
“……”明舒艰难想着她刚才说了什么,眼角抽动,合着他就关注这个?
那自己刚才说的算什么?
算自己聒噪吗?
明舒默默感叹,不愧是无情道还好自己中途拐修逍遥道去了。虽说进展缓慢,也不太自在,但就是……就是挺好。
她想到偷窥到的那个不知道算不算拥抱的亲昵。
啧啧,这些仙尊乱得很呐。
顷允见她不知走神走到哪方天地去了,试探性“嗯?”了一声。
明舒若无其事,转而道:“如今的局面就是它想让我顶替的。神器要是做出大范围伤害的事情会被总大洲收回销毁。当年我也就是看着伤得重,其实两三天就恢复了。”她回忆着脑子里不多的存货:“应当是它发现我拿走了什么……”
顷允顺着她道:“那枚铜板。”
“对!”她激动起来,又被风冻了个结实,哆哆嗦嗦道:“我就拿了那枚铜板,其他东西太闪了,我没好意思拿。”
“嗯。天快亮了。”
明舒莫名看着黑不溜秋的天空,正想吐槽,电光火石之间骤然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顿时有点感动。
“没事,我抗冻。”
远处隐约有颀长人影,明舒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听到来人含着笑意喊了声:“小允?”
“……”她就说怎么突然这么大风!
明舒连身上的披肩都没敢拿,留下一句:“天是快亮了,我先走了!”
言不尽走到顷允面前,很无辜弯弯眉,指背轻抚他的脸颊:“外面风大,小允不回来吗。”
顷允起身,视线瞥向在地上的披肩,下一瞬那东西被风不留痕迹卷走了。
“……”
顷允看着毫无破绽的师尊,慢条斯理扯下言不尽外袍披在自己身上,率先走了。
**
明舒可能的确是小孩当上了瘾,今天吵着要去最边远那座山。
林初不胜其烦,有史以来第一次反思:自己在交接台前没跨出那一步是对的吗?回来一定要接受这样的酷刑吗?
她突然很想念前几天刚走的那几位伙伴。
“那边太远了,现在过去不安全。”
“我不管!我就要去!你陪我去!”
“你是在这里住腻了吗?不过我们也就这条件了。”林初有些愧疚。
“不是,我的好朋友都在那座山里,我很久没见它们了。”
“那座山怎么会有人?那是禁地。”
“有!”说着又要哭。
林初觉得自己应该是遇到了克星,视死如归道:“走!我陪你去。”
“还有……”
“我知道我知道,顷允也得跟着。”
“嗯!”
过了三天,一群人相处的还算融洽,林初也没管这些人赖着不走,反正有他们在也不愁没饭吃,甚至还吃得挺好。她觉得那个春分像是名厨出身,野菜都能被做出佳肴。她一天之内第二次反思:自己原本回来干什么来着?养小孩?不是吧……
与此同时她也知道了一个可能他们自己也没发现的秘密——只要有顷允在是地方,其他人一定也会插一脚。
果不其然,其他人见顷允点头就像被下了咒似的纷纷起身。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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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地依旧没什么生机,不过还好大金二金都还在。旁边多了一块木碑,上面只有两个字——苏晴。
明舒跟那两株野草说了好半天话,林初看着碑文,什么也没说。
她转头看了眼顷允,低头看着荒芜的地面,问:“你们真的是仙人吗?”
顷允思索着回答:“总大洲灵力充沛罢了。其余几个大洲内神器占了大部分灵力,你们有心也无力施展。”
林初眼睛一亮,絮絮叨叨问了许多问题。
“你们会在天上飞吗?”
“通常御剑,也有灵兽。靠自身飞行的是少数。”
“灵力要怎么补充?买的吗?”
“运转周身吸收。”
……
后面不知怎么变成了问答大会,小黑尤其兴致勃勃,连夏至春分都加入话题。言不尽一直充当背景板,甚至可以说冷眼旁观。只是以他为中心,四周渐渐有嫩芽破土的声音。
顷允坐到他身侧,左掌心朝上。
言不尽愣了良久,唇边荡开笑意:“为师还未那样虚弱。”
顷允把手往前又伸了伸。
言不尽伸手虚虚贴着,垂下眸不知想些什么。
就算是仙人,能力也有限。
荒地上焕发了一小片幼小的生机,再远就是青黄相接,饶是这样,明舒也开心得大笑起来。跟苏晴又唠叨一阵,拿着两根奄黄的草来到顷允面前。
“你能帮我把它们放进去陪我娘亲吗?”
“好。”
林初蹲在明舒旁边,想摸她的头又觉得不妥,手不尴不尬挂在半空。明舒却自己拿头蹭了蹭。
“我能为她跳支舞吗?”
“你会跳舞?”
林初笑笑:“原本不会,只是我父亲前段时间去世了,专门学的送灵。”
她最终选择在绿地上进行这个仪式。没有激烈夸张的跳跃,只有缓慢到近乎虔诚的律动,像在叩问大地,又像是诘问不公。她的身体变得很轻,好像苏晴的生命,又变得很重,好像永远在负重的前方。
夏至吹着唢呐,迎合着微风扬起裙摆,那是无需多言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