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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矛盾的解剖结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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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市法医中心坐落在老城区边缘,灰砖外墙爬着半枯的爬山虎,即便在六月的潮湿天气里,也透着一股冷意。林砚将警车停在门口时,正好看见周景澜的白色轿车刚熄火,后车厢里露出半只银色的法医箱——那是他们去年一起破获连环伤人案后,局里特意申请经费换的新箱子,周景澜宝贝得很,每次用完都会仔细擦三遍。
“尸检准备得怎么样?”林砚走过去,帮周景澜提过法医箱,指尖碰到箱面的金属扣,还带着室外的凉意。
周景澜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无菌手套的包装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解剖台已经消毒了,技术科那边也派人等着同步提取物证。不过尸体泡了太久,表皮组织损伤严重,可能需要多花点时间。”
两人并肩走进法医中心,走廊里的消毒水味瞬间裹了上来,比外面的海风更刺鼻。年轻的实习法医小张正站在解剖室门口等,看见他们过来,连忙递上两份文件:“周老师,林队,死者的基本信息已经录入系统了,体表初步观察记录也在这儿。”
周景澜接过文件,快速扫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体表除了手腕勒痕和颈部扼压伤,没有其他明显抵抗伤?”
“没有,”小张点头,声音带着点紧张,“不过尸体肿胀得厉害,有些细小痕迹可能被掩盖了,得等解剖的时候再仔细看。”
林砚靠在走廊的墙上,看着周景澜换解剖服。白色的解剖服套在他身上,显得肩背格外挺拔,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那道浅疤——去年处理爆炸案时,周景澜为了保护现场的关键物证,扑过去时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划伤,缝了五针,后来林砚还调侃他“法医也得练闪避”,周景澜当时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说“物证比伤口重要”。
“你在外面等?”周景澜换好鞋套,回头看了林砚一眼,眼底带着点询问。
林砚点头:“有事我再进去,不打扰你。”他知道周景澜工作时的习惯,一旦专注起来,连旁边的人呼吸声都觉得吵。之前有次联合尸检,新来的技术员多问了两句,周景澜虽然没说什么,但握解剖刀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后来林砚就再也没在他尸检时随便进去打扰。
解剖室的门被轻轻关上,磨砂玻璃后透出手术灯的冷光。林砚靠在墙上,掏出警员刚送来的周越的资料,指尖划过纸张上的字迹——周越,二十八岁,滨海市本地人,父母在他十五岁时因车祸去世,之后由远房亲戚照顾,大学读的是建筑设计专业,毕业后进了筑梦设计公司,一干就是五年。资料里附了几张周越的生活照,大多是公司团建时拍的,他站在人群边缘,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笑容很淡,眼神里总带着点疏离。
“性格内向,不擅长社交,同事评价‘除了工作很少说话’,最近三个月因为‘海滨新区’项目,平均每周加班四天,半个月前开始情绪反常,有同事看到他在茶水间偷偷抹眼泪,问起时只说‘没事’……”林砚低声念着资料上的备注,手指在“情绪反常”几个字上停住。海滨新区是今年滨海市的重点项目,投资几十个亿,筑梦设计公司能拿到核心设计权,按理说周越作为主要设计师,应该是意气风发才对,怎么会突然情绪崩溃?
走廊里的时钟滴答作响,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传来警车鸣笛的声音,又慢慢远去。林砚靠在墙上,不知不觉竟晃了神,想起去年冬天,也是在这个走廊里,他和周景澜一起等尸检结果,当时案子棘手,两人在走廊里蹲了半宿,周景澜泡了两杯速溶咖啡,手冻得发红,却还是坚持要等结果出来再走。后来案子破了,林砚请他吃火锅,周景澜吃不了辣,却还是陪他点了中辣锅,最后喝了三瓶酸奶才压下胃里的灼烧感。
“林队。”
熟悉的声音将林砚拉回现实,他抬头,看见周景澜正站在解剖室门口,白色的解剖服上沾着点淡红色的痕迹,口罩挂在下巴上,眼底带着明显的疲惫,眼下的青黑比早上更重了些。
“怎么样?”林砚立刻站直身体,迎了上去。
周景澜递过来一份打印好的初步解剖报告,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他的指尖沾着没洗干净的消毒水味,指节因为长时间握解剖刀而有些泛白:“死因不是溺水,也不是扼颈。”
林砚愣了一下,接过报告的手顿了顿,目光快速扫过结论部分:“急性巴比妥类药物中毒?”
“对,”周景澜靠在走廊的墙上,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薄荷的清凉似乎让他精神了些,“我提取了死者的胃内容物和血液样本,送去技术科加急检测,结果显示巴比妥类药物浓度远超致死剂量,而且胃里还有没消化完的牛排和红酒,根据食物残渣的消化程度判断,他应该是在进食后两小时内死亡的。”
林砚翻着报告里的细节描述,眉头越皱越紧:“那颈部的扼压痕迹和手腕的勒痕怎么解释?如果是药物中毒,为什么会有这些外伤?”
“颈部扼压痕迹我仔细检查过,”周景澜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海风带着咸腥味吹进来,稍微冲淡了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只是表皮损伤,皮下出血范围很小,没有伤到喉软骨和气管,不足以致死,更像是……有人用手轻轻掐了一下,力度控制得很精准。”
“精准?”林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心里有些疑惑,“如果是他杀,凶手为什么要刻意控制力度?如果是自杀,他自己怎么掐到颈部?”
“还有手腕的勒痕,”周景澜继续说,拿出手机,调出几张尸检时拍的照片,递到林砚面前,“你看,勒痕边缘很整齐,没有明显的挣扎造成的皮肤破损,绳子的材质是普通的尼龙绳,捆绑的力度很轻,甚至没有留下明显的皮下出血,更像是……象征性地绑了一下,而不是真的想限制他的行动。”
林砚看着照片里的勒痕,确实如周景澜所说,痕迹浅得有些不真实,与其说是捆绑,倒不如说像是不小心被绳子勒了一下。他抬头看向周景澜:“会不会是凶手先用药毒死他,然后故意制造扼颈和捆绑的假象,想伪装成他杀?”
“有这个可能,但有个矛盾点。”周景澜摇了摇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调出另一张照片——是死者指甲缝里纤维的特写,“我在他指甲缝里发现了两种纤维,一种是棉质的,和他身上穿的衬衫材质完全一致,应该是他自己抓挠衣服时留下的;另一种是化纤的,成分比较特殊,技术科初步检测,像是工业用的防尘布,这种布料在普通家庭里很少见,一般用在建筑工地或者工厂仓库。”
“工业用防尘布?”林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周越的工作是建筑设计,虽然会去工地,但他主要负责图纸设计,很少会接触到防尘布这种东西。而且他的家里和公司都没有这种布料,这纤维是哪儿来的?”
“不知道,”周景澜收起手机,靠在墙上,揉了揉太阳穴,“还有一个更奇怪的点,我在他的血液里除了检测出巴比妥类药物,还发现了少量氟西汀的成分。”
“氟西汀?”林砚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是抗抑郁药?”
“对,”周景澜点头,声音低沉了些,“氟西汀是常用的抗抑郁药物,从血液里的浓度来看,周越应该是长期服用,至少有半年以上了。而且我检查他的手腕时,发现除了这次的勒痕,内侧还有几道浅浅的旧疤痕,都是陈旧性的,应该是之前自残留下的,只是时间久了,疤痕淡了很多,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林砚的心里猛地一沉,他再次翻开周越的资料,里面只字未提周越有抑郁症,同事的评价里也只说他“情绪反常”,没人知道他在偷偷吃抗抑郁药,还曾有过自残行为。这个发现像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水里,让原本就模糊的案情变得更复杂了——如果周越有抑郁症,那他会不会是因为病情加重而自杀?可如果是自杀,为什么要弄出扼颈和捆绑的假象?还在指甲缝里留下陌生的化纤纤维?
就在这时,林砚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去周越家勘察的警员小李的名字。他立刻按下接听键,小李的声音带着点急促,从听筒里传出来:“林队!我们在周越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笔记本,藏在最里面,用旧报纸包着,最后几页写得特别潦草,有‘偷工减料’‘会出事’‘对不起’这样的词,还有一张被揉皱的项目图纸,上面标着几个奇怪的数值,看起来像是钢筋用量,比我们查到的标准用量少了差不多三成!”
“偷工减料?”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图纸呢?有没有拍照发过来?”
“发了发了,我刚把照片和笔记本的内容扫描件发你微信了!”小李连忙说,“我们还在抽屉里发现了一瓶抗抑郁药,标签上的名字是周越,已经快吃完了,生产日期是半年前的。”
林砚挂了电话,立刻打开微信,小李发来的照片里,笔记本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清,最后一页写着“他们不会停手的,我只能这么做了”,后面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看起来格外刺眼。那张揉皱的图纸上,用红笔圈出了几处钢筋用量的标注,旁边写着“不够!会塌!”,字迹用力得几乎划破了纸。
林砚把手机递给周景澜,声音有些沉重:“你看,周越好像发现了海滨新区项目里有偷工减料的问题,而且他一直在吃抗抑郁药,笔记本里的内容……看起来像是在留遗言。”
周景澜接过手机,仔细看着照片里的笔记本和图纸,眉头皱得更紧了:“抗抑郁药、自残痕迹、项目偷工减料、疑似遗言的笔记本……如果他是因为发现了项目问题,又加上抑郁症发作,选择自杀,那为什么要弄出被捆绑、被扼颈的假象?还把自己的尸体扔到那么偏僻的滩涂?直接在家里自杀不是更合理吗?”
林砚靠在墙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霓虹灯,滨海市的夜景很美,远处的港口灯火通明,海面上倒映着灯光,像撒了一把碎钻。可他的心里却一片沉重,这起案子像一团被揉乱的线,明明已经找到了几个线头,却怎么也理不清——周越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自杀,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制造他杀的假象?如果是他杀,凶手是谁?是因为他发现了项目偷工减料而被灭口吗?那他指甲缝里的化纤纤维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个疑点,”周景澜突然开口,将手机还给林砚,“死者胃里的牛排和红酒,不是家里常见的速食牛排,而是高级西餐厅里的菲力牛排,红酒也是法国波尔多产区的,价格不便宜。如果他是在家自杀,为什么会特意吃一顿高级西餐?如果是在外面吃的,那和他一起吃饭的人是谁?”
林砚接过手机,指尖冰凉。周景澜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新的疑问——周越死前到底和谁在一起?那顿牛排和红酒,是他自己吃的,还是和别人一起吃的?如果有其他人在场,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凶手?
走廊里的时钟又响了一声,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法医中心的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办公室传来的打印机声。林砚看着手里的解剖报告,又想起滩涂那片荒凉的红树林,海水拍打着礁石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他忽然觉得,这起案子从一开始就朝着一个矛盾的方向走,而他们看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