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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小小的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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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空如同水洗过一般明净。育才中学的篮球馆里，气氛却比窗外的阳光更加炙热。年级篮球联赛进入了白热化的淘汰赛阶段，今天下午是高二（三）班对阵实力强劲的（九）班的关键战役。
看台上座无虚席，加油声、呐喊声、锣鼓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林骁在场上奔跑、跳跃、呼喊，像一道不知疲倦的蓝色闪电，每一次突破、每一次传球、每一次精准的投篮，都能引来看台上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他是全场的焦点，是球队毫无疑问的核心。
季然坐在看台相对安静的角落，膝盖上依旧摊着速写本，但铅笔却许久没有落下。他的目光追随着场上那个最耀眼的身影，看着他在激烈的对抗中挥洒汗水，看着他和队友击掌庆祝，看着他在暂停时被众人围住，神情专注地听着教练布置战术。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他为林骁出色的表现和球队领先的比分感到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另一方面，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距离感，随着场上场下沸腾的气氛，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中场休息的哨声吹响。（三）班以大比分领先。林骁和队友们汗流浃背地走回休息区，立刻被兴奋的同学们团团围住，递水、递毛巾、七嘴八舌地夸赞。
“骁哥太帅了！那个三分球绝了！”
“防得漂亮！那个大个子都快被你防哭了！”
“下半场继续保持！碾压他们！”
林骁脸上洋溢着畅快淋漓的笑容，接过不知谁递来的矿泉水猛灌了几口，和队友们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战术，整个人还完全沉浸在比赛的亢奋之中。他的世界此刻似乎被篮球、队友和胜利的喜悦完全填满了，目光扫过看台，掠过季然所在的方向，却只是像掠过无数支持者中的一员，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投来一个专属的、带着笑意的眼神。
季然握着铅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速写本上那个刚刚无意识勾勒出的、林骁起跳投篮的动态轮廓，心里泛起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
他明明应该为他高兴的。可为什么，会觉得……被隔阂在了那片热烈的氛围之外？
下半场比赛开始，林骁依旧生龙活虎，表现更加神勇，几乎是以一己之力carry着全队的进攻。看台上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季然却渐渐有些心不在焉，速写本上的线条也变得有些杂乱。
比赛毫无悬念地以大比分获胜告终。终场哨声响起的那一刻，整个（三）班区域都沸腾了！同学们尖叫着、欢呼着冲下场，将汗流浃背的队员们团团围住，尤其是光芒四射的林骁，几乎被淹没了人群中心。
“赢了！我们进四强了！”
“林骁牛逼！！”
“晚上必须庆祝！撸串去！骁哥请客！”
林骁被兄弟们簇拥着，肩膀上搭着好几条胳膊，他被晃得东倒西歪，脸上是毫无保留的、灿烂至极的笑容，大声回应着：“请！都去！必须庆祝！”
人声鼎沸中，他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探出头，目光急切地搜寻着，终于看到了那个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清瘦身影。
“季然！”林骁眼睛一亮，拨开人群就想追过去。他满心想着要和他分享这份胜利的喜悦，或许……还能邀他一起去庆祝？虽然知道他大概率不会去那种喧闹的场合。
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大熊和几个兴奋过度的队友死死拽住了。
“骁哥！哪儿跑！今天你是主角！”
“就是！说好了撸串！不许溜号！”
“走走走！洗澡换衣服！兄弟们等着呢！”
几个人连拖带拽，嘻嘻哈哈地把还在挣扎回望的林骁裹挟着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林骁的声音被淹没在更大的起哄声里：“哎你们等等……我……季然……”
季然听到了林骁的喊声，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他看到林骁被朋友们热情地拥走，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更清晰了。他抿了抿唇，收起速写本，默默地随着散去的人流，独自离开了体育馆。
喧嚣是他们的，热闹也是他们的。而他自己，似乎只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 * *
晚上的聚餐地点定在学校后门那家烟火气十足的烧烤摊。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烤串的香气混合着啤酒麦芽的味道，弥漫在夜空中。（三）班篮球队的成员和不少啦啦队的同学几乎包下了半个摊位，气氛热烈得如同第二赛场。
林骁是当之无愧的中心，被兄弟们围着，不断有人来敬饮料（球队规定赛期禁酒）、碰杯、吹嘘今天的比赛。他笑着、闹着，心里却总惦记着件事。
他偷偷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上一条消息还是下午他上场前，季然发来的简短的【加油】。他想了想，手指飞快地打字：
【我们赢了！[转圈欢呼.jpg]】
【大熊他们非要来吃烧烤，吵死了。】
【你回家了吗？吃饭没？】
【[拍了一桌子的烤串和喧闹的人群发过去]】
消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有回复。
林骁心里的兴奋渐渐冷却了一点，泛起一丝疑惑和不易察觉的委屈。怎么不理我？没看到手机吗？还是……生气了？为什么生气？因为我没来得及跟他说话就被拉走了？可那不是没办法嘛……
他试图再发一条，却发现对话框上面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林骁精神一振，紧紧盯着屏幕。
然而，那提示闪了几下，又消失了。最终，只等到一个极其简短的回复：
【嗯。吃了。】
冰冷的两个字，连标点符号都透着距离感。
林骁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对劲。季然平时回复是简洁，但不会这么……冷。
他忍不住又发：【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这次，连“对方正在输入…”都没有了，彻底没了回音。
林骁盯着手机屏幕，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串仿佛也失去了味道。周围的喧闹声仿佛隔了一层膜，他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骁哥！发什么呆呢！敬你！”大熊举着杯子凑过来，大大咧咧地搂住他的肩膀。
林骁勉强笑了笑，心不在焉地跟他碰了一下杯。
“咋了？赢了球还不高兴？”大熊看出他情绪不高。
“没……”林骁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你……回来的时候，看到季然了吗？”
“季然？没注意啊。”大熊挠挠头，“估计回家了吧？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吵吵闹闹的地方。咋了？你找他有事？”
“……没事。”林骁闷闷地咬了一口烤串，心里那点小疙瘩却越拧越紧。他确定，季然肯定是不高兴了。可是为什么？
* * *
与此同时，季然正坐在书桌前。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照着他面前摊开的物理竞赛习题集。但他手里的笔却久久没有移动。
手机就放在旁边，屏幕暗着。他看到了林骁发来的消息，看到了那张热闹的图片，甚至能想象出林骁在人群中如鱼得水、开怀大笑的样子。
那种画面和他此刻独自一人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让下午那种微妙的失落感再次涌了上来。他知道自己这情绪来得有些无理取闹。林骁赢了比赛，和队友同学去庆祝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己本来就不属于那个喧闹的世界。
可是……当他看到林骁被众人包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没有一个眼神分给他这个“男朋友”时；当他试图离开却被热情地拖走，连一句话都没能跟自己说上时；当他现在发来这些热闹的、仿佛炫耀般的照片时……那种被忽略、被遗忘的感觉，像细小的针尖，轻轻扎了一下心脏。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太小气，太别扭。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怕自己控制不好语气，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或者显得自己过于斤斤计较。最终只能回复一个冰冷的“嗯”。
可发出去了，心里并没有觉得好受，反而更加烦乱。习题集上的字符像是在跳舞，一个也看不进去。
窗外传来隐约的欢声笑语，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在聚会。季然有些烦躁地合上习题集，走到窗边。夜凉如水，繁星点点。城市的霓虹灯在远处闪烁。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生林骁的气。他只是……有一点点的委屈，和很多的不适应。不适应这种关系的转变后，依然存在的距离感；不适应当林骁的世界无限扩大、充满鲜花和掌声时，自己好像被留在了原来的角落。
这种情绪细腻而晦涩，连他自己都难以清晰捕捉，更不知该如何向那个神经大条、阳光灿烂的林骁表达。
* * *
烧烤摊的聚会终于散场。林骁婉拒了第二轮活动的提议，怀着满腹的心事和一点点啤酒肚（以饮料代酒喝撑的），慢吞吞地往家走。
他一遍遍地看着手机，季然最后那条冰冷的“嗯。吃了。”像根小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他越想越觉得委屈，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啊？赢了比赛不是好事吗？和朋友庆祝不是正常的吗？为什么季然要这样对他？
路过一家还亮着灯的甜品店时，他脚步顿住了。橱窗里展示着造型精致的抹茶蛋糕。他想起季然似乎挺喜欢抹茶味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他推门走了进去。
十分钟后，林骁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站在季然家楼下。他抬头望着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犹豫了很久。现在上去会不会太晚了？他家人会不会休息了？他会不会还在生气，根本不想见我？
但心里的委屈和想要问清楚的冲动最终占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另一个赛场，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季妈妈，看到门口提着蛋糕盒子、脸上带着些局促和紧张的林骁，有些惊讶：“林骁同学？这么晚了，找小然有事吗？”
“阿、阿姨晚上好。”林骁有些紧张地打招呼，“我……我找季然有点事，他……睡了吗？”
“还没呢，在房间看书。快进来吧。”季妈妈温和地笑了笑，侧身让他进来。
林骁换了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季然房门口，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季然清淡的声音。
林骁推开门，看到季然正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勾勒出他安静的侧影。听到脚步声，季然回过头，看到是林骁，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那抹讶异又被一种复杂的、看不出情绪的神色取代。
“你……你怎么来了？”季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林骁走进房间，把手里的小蛋糕盒子放在书桌一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和不解：
“我给你发消息，你都不理我……回复那么冷……我以为你生气了。”
“季然，我……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赢了比赛，大家高兴，非要拉着我去庆祝，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当时看到你了，我想去找你的，可是大熊他们把我拉走了……”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急切地想要表达自己的无辜，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
季然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生，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委屈和着急，听着他笨拙又急切地解释，心里那点小小的别扭和委屈，突然间就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气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歉疚和心软。
自己那些细腻幽微的小情绪，对这个阳光直率、世界非黑即白的少年来说，或许真的太难以理解和捕捉了。他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真的没意识到。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那个精致的蛋糕盒子上，又看向林骁那双写满不安的眼睛。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我没有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回复那么冷淡？”林骁追问，像个执着要糖吃的小孩。
季然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似乎在斟酌词句，过了几秒，才很轻很轻地说：“只是觉得……有点吵。和你……不太一样。”
这句话说得含糊其辞，甚至有些词不达意。但林骁却像是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他愣愣地看着季然微微别开的侧脸和似乎有些泛红的耳尖，脑子里灵光一闪。
“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被他们抢走了？觉得我光顾着高兴，忽略你了？”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个连自己都觉得有点“自作多情”的猜测。
季然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抿紧了嘴唇。
这个反应，对林骁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心里的那点委屈和不解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心疼和喜悦的情绪。原来……他不是生气了，他是在……在意？是因为在意，才会觉得被忽略？
林骁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他往前凑近一步，声音里带着惊喜和急切：“季然，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吗？你觉得我忽略你了？”
季然被他逼问得有些窘迫，耳根更红了，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书桌挡住了。他有些恼羞成怒地低声道：“……没有。你别瞎猜。”
“你就是！”林骁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语气变得肯定起来，脸上重新漾开笑容，带着点傻气，却又无比真诚，“对不起嘛！我当时是太兴奋了，没顾上你。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心里一直想着要跟你分享的！你看我这不是一结束就给你发消息，还给你买蛋糕来了吗？”
他拿起桌上的蛋糕盒子，献宝似的递到季然面前：“抹茶的！你喜欢的口味！别不高兴了，好不好？”
季然看着眼前晃动的蛋糕盒，又看看林骁那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的样子，心里最后那点芥蒂也彻底消散了。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办法对这样直白而热烈的真诚生气太久。
他伸出手，接过那个还有点凉意的盒子，低声说：“……谢谢。”
“那你原谅我了？”林骁眼睛亮晶晶地追问。
“……嗯。”季然轻轻应了一声。
“那以后我赢了比赛，尽量不去那么吵的地方庆祝，或者……早点溜出来找你？”林骁得寸进尺地规划着未来。
季然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随你。”
小小的风波，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像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漾起一圈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因为这场小小的沟通（尽管大部分是林骁在自说自话），水面下的连接似乎反而更紧密了一些。
林骁心满意足，看着季然打开蛋糕盒子，用小叉子舀了一点点送入口中，心里比吃了十份烤串还满足。
窗外的月色温柔地洒进来，房间里只剩下蛋糕的甜香和两人之间缓和下来的、带着些许羞涩和甜蜜的安静。
这个夜晚，最终以一份抹茶蛋糕和一场笨拙的“和解”告终。关系的课程里，他们又懵懂地学会了一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