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幻影 ...

  •   周屿的来访,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然涟漪最终归于平静,却在俞岫白心底留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那道缝隙里,透进来一丝名为“正常世界”的光,却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与那光景之间,隔着怎样一道无形的、名为病痛的鸿沟。
      药物的副作用和疾病本身,开始展现出更狰狞的一面。
      起初只是细微的杂音,像是收音机调频不准时的白噪音,在夜深人静时滋扰着他。
      渐渐地,那噪音里开始掺杂进一些模糊的人语,听不真切,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萦绕感。
      直到这天傍晚。
      凌迟正在小客厅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俞岫白则靠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暖橙色,气氛安宁得近乎脆弱。
      突然,俞岫白的身体猛地僵住。
      他清晰地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带着他记忆中最温柔的笑意,就在他耳边响起:“小白,看爸爸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他倏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客厅通往餐厅的拱门阴影处,他看到了——父母并肩站在那里。
      父亲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母亲正微笑着朝他招手。
      他们的身影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水雾,但那份熟悉感和真实感,却如同利剑,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像一股巨大的浪潮将他淹没。他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滑落在地。
      “妈……爸……”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敢置信的低喃,眼眶瞬间红了,挣扎着想要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着那片幻影伸出手。
      凌迟在他书落地的瞬间就抬起了头。他看到俞岫白直勾勾地盯着空无一人的拱门,眼神涣散而狂热,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极度渴望和痛苦的扭曲表情。
      凌迟的心猛地一沉。
      “岫白?”他立刻合上电脑,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声音紧绷,“你看什么了?”
      俞岫白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片幻影攫住了。
      他看着“父母”脸上的笑容,看着那“礼物盒”,巨大的幸福感之后,是排山倒海的悲伤和……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留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站在那里的,会是凌迟?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骤然钻入他混乱的大脑。
      “是你们……”他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凌迟,那里面不再是依赖,而是最初那种淬毒般的恨意,夹杂着被幻觉挑起的、最原始的伤痛。
      “是你们丢下我!是你们把他带来的!是你们——”他的声音尖锐得几乎破音,带着泣血的控诉,手指颤抖地指着凌迟,却又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外强中干。
      凌迟看着他眼中清晰的恨意和痛苦,听着他语无伦次却字字诛心的指控,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
      但他没有动怒,甚至没有试图去辩解。他看得懂,这不是俞岫白清醒的意志,这是疾病催生出的、最深层创伤的爆发。
      就在俞岫白情绪激动,试图推开他冲向那片根本不存在的幻影时,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头痛猛地袭来。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凌迟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放开我!你放开……”俞岫白在他怀里徒劳地挣扎,拳头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愤怒、委屈和巨大的恐惧,汹涌而出,“他们在那儿……我要去找他们……”
      凌迟没有说话。他只是收紧了手臂,将那个颤抖的、崩溃的、被幻影和病痛折磨得失去理智的身体,更紧地、更完整地拥入自己怀中。
      他的下颌轻轻抵着俞岫白汗湿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头顶,一只手稳稳地环住他单薄的脊背,另一只手则一下下,极其缓慢而坚定地,拍抚着他的后心。
      他的怀抱如同最坚固的囚笼,也如同最温暖的港湾,强硬地禁锢了他所有的挣扎,也无声地承接了他所有的眼泪和崩溃。
      “没事了……”凌迟的声音低哑地响在他耳边,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所有混乱的稳定力量,“是假的。我在这里。”
      他反复地、耐心地重复着这几个简单的字句,像在安抚一个受惊过度的孩子。
      俞岫白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剧烈的头痛和情绪的剧烈透支,让他失去了所有力气。
      幻觉在凌迟沉稳的心跳声和那一声声“我在这里”的安抚中,如同阳光下的雾气,慢慢消散了。拱门处,空空如也。
      巨大的空虚和疲惫感席卷而来。他瘫软在凌迟怀里,只剩下小声的、压抑不住的啜泣。恨意来得猛烈,去得也迅速,被更深的无助和脆弱取代。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么伤人的话,尽管那并非完全出自本心。
      “……对不起……”他把脸深深埋进凌迟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过后的沙哑,“我……我不是……”
      “我知道。”凌迟打断了他,声音里没有一丝责怪,只有了然和一种深沉的疲惫,“不用道歉。”
      他没有松开怀抱,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俞岫白能靠得更舒服些。
      凌迟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稳稳地环住俞岫白的后背,右手掌根正好抵在他单薄的肩胛骨之间,带着温热的力道支撑着他瘫软的身体。
      他的左手则向上移了几分,宽大的掌心完全覆住俞岫白后脑柔软的发丝,五指微微陷入发间,是一个充满保护意味的姿势,将少年泪湿的脸庞轻轻按在自己肩头。
      俞岫白的整张脸都埋在凌迟颈窝处,高挺的鼻梁无意识地抵着对方锁骨上方的凹陷。
      他虚握的拳头不知何时已松开,手指蜷缩着攥住了凌迟胸前的衬衫布料,将那昂贵的面料抓出凌乱的褶皱。
      因为刚才的挣扎和哭泣,他的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膝盖蜷起,几乎整个人陷进了凌迟的怀抱。
      凌迟微微侧过头,下颌恰好贴着他汗湿的鬓角。他挺拔的脊背为怀里的人隔出了一方绝对安全的阴影,而俞岫白瘦弱的身体就像藤蔓找到依附的乔木,每一寸紧绷的线条都在这个拥抱里慢慢松弛下来。
      两人胸腔紧贴,紊乱的喘息与平稳的心跳声在寂静中交织,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相互渗透——凌迟的温暖坚定地包裹着俞岫白冰凉的四肢,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力分渡过去。
      两人就维持着这个紧密相拥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隐没了,房间陷入一片温暖的昏暗。
      俞岫白能清晰地闻到凌迟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中带着沉稳的雪松气息,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规律而有力的心跳。
      这个怀抱,在驱散了可怕的幻影之后,成为了他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而安全的存在。
      依赖,在这种极致的脆弱和对方无条件的接纳下,疯狂滋生,缠绕着旧日的恨意,开出了扭曲却坚韧的花。
      凌迟感受着怀里身体逐渐放松,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他低下头,只能看到俞岫白柔软的发顶。少年的眼泪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料,带来一片微凉的湿意。
      他闭上眼,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了些。
      幻觉是假的。
      但怀里这个人的痛苦、脆弱,以及那份在恨意之下顽强生长出的、对他近乎本能的依赖,都是真的。
      他或许永远无法取代他父母的位置,也无法抹去那些由他而起的伤痛。
      但他可以成为他对抗病魔和幻觉时,最坚实的锚点。
      无论风暴多疾,幻影多真,他都会在这里,牢牢地锚定着他。
      这一刻,隔阂依旧在,复杂的过往依旧横亘其间。
      但一种基于共同面对苦难而产生的、更深层次的联结,在无声的拥抱和交织的呼吸中,悄然建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