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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接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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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易重的说法,像宿白怀这种并无信仰的人死后会逗留在原地,如果没有家人叫魂就会成为孤魂野鬼,陷入混沌状态。
“意思是我如果不在这待着就会魂飞魄散?”宿白怀盘腿坐着,托着下巴不以为意。
“墓、庙或者······”易重顿了一下,看宿白怀神色自若才继续道,“家宅都可以,这些居所都可以帮助不散魂。”他伸手到阳光下,没多久就有焦味传来,给宿白怀看了眼就将手掩盖到衣袖中,再伸出来就已经恢复了。
“不要长时间待在烈日下,否则有损魂魄。”
“听起来我像水,没东西装就要洒了,太阳晒就要蒸发了。”
易重点点头,翻出一堆文书给宿白怀:“这里位置偏僻,人迹罕至,很少有人来庙里,除了这些错误表文。”
宿白怀翻看起来。
东家求财求子,西家消灾超度,内容都大差不差,不知道错误在哪。
“表文讲究心诚心正,身不洁净、心存恶念、尊号不清、神职错配的都会导致无法送达。”
······才会来到这中破庙被孤魂野鬼拦截。
宿白怀在心里默默补上这一句,然后随手从小官儿的嘴里救下一张,仔细翻看,上面前因后果都没有写,只有一句:“老天爷救救我啊。”
署名陈小小。
易重站在他身后,微微俯身瞥了眼:“这种一般是不信鬼神之人的随口托词。”
宿白怀眼看易重扫了眼黄纸又要撕毁,赶忙抢过:“那我要怎么回应这位陈小小呢?”
陈小小感觉自己最近有点倒霉。
倒霉事是从接头发开始的,早知道就不接头发了。陈小小挠着头皮,愤恨地后悔着:她第一次尝试接头发,粉灰色,还没开始臭美呢,就发现靠头皮的接发处洗头也洗不干净,吹风也吹不干。
陈小小上飞机前打电话找理发店说理,那边换了个面孔,原来的天花乱坠变成了咄咄逼人:
“大姐,你随便找个人问问,接发是不是都这样的,通病!”
“技术?哼,我们技术肯定没问题的。你要告就去告啊,我们又不怕的。”
再追问,就打不通电话了。
陈小小现在出差在外地,只能强忍着一口气等一周后回去再计较。不过麻烦的是伤口似乎发炎了,火辣辣的,头皮屑也簌簌飞舞。还很痒,她老是忍不住去挠。伤口不断地结痂,又被扣下来。
陈小小去武汉出差,某航空平台上推荐里绑定的,陈小小图近,下飞机就能入住。图片看着挺整洁,到门口了才发现有些破旧,黑底红字:
超乐宾馆。
进门看了眼墙上的表,滴滴答答的,已经半夜一点了。前台没人,陈小小走近敲了敲手里的身份证,桌子底下才爬出来个女的,裹着被子。
“住宿啊,身份证给我。”
前台电脑上噼里啪啦一顿敲,又贴上陈小小的订单截图看了又看,烦躁地说:“我们这房间卖完了,你这平台会先卖票,我们这边没通知啊。”说完挠了挠头。
陈小小看着她油光的黑发,疲惫得甚至没法发火,强压着气:“给我换间房。”
一阵争辩后,门口来了个面包车,前台叫他老板。
老板叼着根烟:“走吧,我还有别的店。”
老板带她七拐八拐,到了一家旅馆前,更破了。
陈小小一路沉默,手里110摁着差点没播出去。这次是红底白字:金源宾馆。
一顿折腾后进房间已经2点了,陈小小行李一扔就瘫到了床上衣服,缓了会儿踢掉了鞋子,翻出手机一搜,特价普通房,43元一晚。
陈小小捂住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想起室友罗苏到叮嘱,赶忙发了条消息:到地方了,真破啊。
对面没回,她估摸着已经睡了。
陈小小走到窗边,声音有些嘈杂,估摸着是楼下夜市。她拉开粉紫色的窗帘想关窗户。
窗帘后面没有窗户。
陈小小笑出了声,平静地又把窗帘拉上了转身进了卫生间。
逼仄的厕所一眼就能看完,就一块镜子,马桶和洗手台脏兮兮的,好在至少有水。陈小小洗漱了一下,和衣躺到了泛黄的床单上,闭上了眼睛。
等到半夜动静就不对了。
陈小小好不容易入睡,却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感觉味道不对。但身体实在是太困太沉重了,正准备继续睡呢,突然感觉鼻子被什么捂住似的,呼吸不上来,无意识张开嘴,却发现又有什么滑溜细长的东西往嘴里钻,越钻越深,越深越喘不上气······
陈小小猛得坐起,大口喘着气,梦里那种黏腻触感还残存着,出了一身冷汗。又想起什么,伸手往嘴里摸了摸,只有几根自己的头发沾在嘴边。
惊魂未定中听到外面响起雨声,陈小小走到窗边,此时外面被涮洗成土色,远处的房子也被冲得模糊。
关好窗户陈小小又迷迷糊糊躺到床上,厕所里的水声滴滴答答,陈小小一把扯过枕头往头上一盖。
迷迷糊糊刚有睡意时,脑中闪过一个问题:
这里有窗户吗?
陈小小猛得睁眼,“啪”一声打开了灯,先看了看手机,4点。微信未读消息弹窗出来,是罗苏关心她。
她这么迟睡吗?
没等陈小小多想,厕所声音又传来,房间小,陈小小的床紧靠在厕所墙,声音跟响在耳边似的。
噼里啪啦,滴滴答答。
陈小小果断冲到窗边,“唰”一下拉开窗帘,没有窗户。拍照上传,差评,一气呵成。
又冲到厕所,把马桶盖搬开,调了下水位调节杆。
噪声消失了。
陈小小啪一下躺到了床上,闭上眼,想了想还是回了罗苏到消息:“我没事,你也早点睡啊。”
早上醒来陈小小眼睛还是肿的,闹钟被摁掉又响,等匆忙找共享单车的时候又庆幸自己定了好几个。
陈小小左手捏着手机搜索定位,这次见的是个新客户。
陈小小重复着导航声音:前行五十米后右转。
一抬头前面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非机动车道上,没有亮灯。陈小小往左侧绕了下,突然一个开门杀。
被甩出去即将卷入货车车轮的时候,陈小小想的是:“老天爷救救我啊。”
眼前漆黑一团。
头皮刺痛。陈小小心想完了,肯定被卷进去了。
从车底座里爬出来的时候陈小小腿都是软的,连滚带爬地瘫坐在一旁,目光搜寻那辆车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陈小小全身发软,但还记得先摸手机:“罗苏,我刚出车祸了。”手抖得厉害,屏幕也碎成了蜘蛛网,几个字打了半天。
缓了半天,对面没有打电话过来,手机黑掉了。陈小小摁了几下没反应,摆手拒绝了货车司机的搀扶:“大哥你先打122,有人车祸逃逸了。”
陈小小住院的时候才知道头皮被扯掉了一部分,好在大部分卷进去的都是假发,也许是劣质接发,直接断了。
“还好你这个头发接的不紧,不然差点就把人给卷进去了。”护士平时笑眯眯的,谈到这事也替陈小小后怕着。
“是啊,我运气好,刚好出院就把头发都剃了。”陈小小笑眯眯的,借护士手机给罗苏打了个电话。
没接通。
到晚上睡觉陈小小都还觉得奇怪,罗苏从来没有漏过她的消息。听到呼噜声,陈小小才回过神来,隔壁病床上的老头已经睡着了,他的家属是个大娘,忙忙碌碌的,现在待在厕所清洗痰盂。
窗户没关紧,风吹得冷飕飕的,隐约有哭声传来。
陈小小走到窗前,估摸着又回来了辆救护车,叹了口气。窗外一片昏暗,看不清。
拉窗帘的时候瞥了眼玻璃,倒影里的年轻女生头上裹着纱布,只留下了少部分的头发。
这下真要剃寸头了,陈小小这样想着,突然感觉手感不对,低头一看:医院的窗帘,是粉紫色的吗?
病床上的咯吱声音让她转过身,隔着窗帘,陈小小看到老头子腾一下坐了起来,动作利落。紧接着卫生间的门也悄然打开了,厕所的光照出了影子,高大笔直。
不是大娘。
陈小小默不作声地贴着墙,想要先躲到窗帘后。
病床上的“人”咳嗽了一声,哑着嗓子埋怨:“附身这人好难受。”
厕所的人擦完手也出来了:“就一会儿,忍一忍吧。”话罢径直走到窗边,“哗啦”一下拉开了窗帘。
陈小小缩在角落,被拦住了去路,抖着声音:“是人是鬼?”
“陈小小?”这人声音冷漠,“我们是来帮你的。”
陈小小往床那边靠了点,这人表情更像是来寻仇的。
病床上跳上来另外一个男人:“陈小小,你之前出车祸不是叫人帮忙嘛,我们听到了就特地赶过来的。我叫宿白怀,他叫易重。”
陈小小沉默了一会儿:“谢谢你们,车祸已经过去了,我没事。”
易重突然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扯住了陈小小仅剩的长发。
“哇哇哇,别扯,头疼。”陈小小赶忙捂住了纱布,身子往另外一侧躲。
“啊啊啊啊啊。”一声更加凄惨的叫声响起,陈小小忙止住哭嚎,发现尖叫来自头顶。
易重,此刻正捏着断发,粉色的长发在白净的手里扭曲抖动。
想到这玩意一直待在头顶,陈小小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这是什么?”
“死人头发。”
陈小小吞了口口水,宿白怀在她背后拍了拍:“别怕,它还救了你呢。”
“你为什么救我?”陈小小猜测它能听懂。
“哼,你死了我漂亮的头发就要不回来了。”尖锐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得意。
“还得瑟呢,你头发都没了。”宿白怀吐槽完这句话后粉色头发又扭动了起来。
宿白怀哈哈大笑起来,陈小小不知道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只见宿白怀一下子住了嘴,不说话了。陈小小看他闯祸,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宿白怀闯祸后看向易重,眼睛带点下垂:“长不出来了吗?”
易重咳嗽了一声,重重地摇头。
宿白怀呆滞了一会儿,转过身挠挠头:“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看的。”
“她得了癌症,化疗前把自己头发剃了做了假发套,没想到死后被偷了,所以想要回来。”易重解释完松了手,头发落到了床上。
陈小小愣了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停了半天还是扭过头:“那怎么还头发?”
“烧了就行。”
“直接烧?”
易重不知道哪里掏了张黄纸,嗯了一声写了几个字交给陈小小:“一起烧。”
陈小小接过纸,手感粗糙,表面写了三个字:“江秀丽。”
盯着看了一会儿,陈小小点头答应:“我出院就·····”
转眼间病房里空荡荡的了,床上还躺着半死不活的老头,厕所里的灯光透过门缝露出来一点。
陈小小呆了一会儿就起身关上窗户里,夜里风有点凉。
出院的时候隔壁床的大娘跟她打招呼:“这就走了啊,不过出院也挺好,健健康康的。”
陈小小站在窗边摸了摸窗帘,天蓝色的。听到搭话转身回了个笑脸:“是啊,健康最重要,我看大爷也是好起来了。”这两天晚上咳嗽声音少了许多。
大娘笑了笑没回话。
陈小小联系不上罗苏,出院后赶忙往回赶。
隔天一早在枕头底下摸到了黄纸,陈小小就弄了个寸头。剪下来的长发被车轮卷得也没剩几根了。陈小小定了几顶假发,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一到家就给一起烧了,没忘了那张黄纸。
火焰燃得快,手边就剩的一顶了,黑色短发,中规中矩。本来打算给自己留着的。
陈小小想了想,一起扔进了火盆里,嘴里念叨:“请易重和宿白怀笑纳。”
收拾完陈小小把手机卡插到了新手机上,一开机,消息噼里啪啦蹦了出来。
是罗苏的:“小小,我妈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