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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雨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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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西郊火葬场锈蚀的铁门在姜殷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吱呀声，最终“哐当”一声落锁，将这栋吞噬秘密的建筑重新封存于死寂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土腥味和挥之不去的纸灰气息，混合着她身上带来的、来自三号炉深处的焦糊与铁锈味。城市遥远的霓虹在天际线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污染，衬得这郊野的夜更加漆黑。
姜殷站在空旷的停车场，水泥地面坑洼处积着浑浊的雨水，倒映不出丝毫光亮。冰冷的夜风穿透湿透的衣物，激起一阵寒颤，却吹不散脑海里那些强行植入的、属于死者的记忆碎片。
那双粗糙油腻的手。劣质烟草味。金戒指上模糊的兽头。惊惶的方言哀求。暴雨中那个搓动着手指的模糊人影。
还有黑袍人最后那句话：“找到他。或者……找到‘它’。”
张建国。
七年前，开着一辆破旧货车，据说是因为疲劳驾驶，撞上了她乘坐的轿车，导致车辆失控……这是当年事故报告上的结论。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潦倒的货车司机，怎么会和地府的“误差”扯上关系？他运送的“王老板的货”是什么？那个雨夜中神秘的人影又是谁？
“阎王爷的亲笔……”
张建国魂飞魄散前那半句充满极致恐惧的嘶鸣，像一根冰刺，扎在姜殷的神经上。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胸腔里那股灵魂被撕扯后的隐痛和翻涌的恶心感，迈步走向停在角落阴影里的旧摩托车。
跨上车，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撕裂夜的寂静。车头灯射出两道苍白的光柱，照亮前方坑洼不平的路。
她需要信息。关于张建国的一切。远超当年那份语焉不详的事故报告。
凌晨的街道空旷无人。雨水洗过的路面反射着路灯冰冷的光。摩托车引擎的轰鸣是唯一的噪音，但在姜殷耳中，却仿佛还能听到那册页翻动的声音、锁链拖地的声响、以及魂魄消散前的哀嚎。
她没有回家。那个冰冷的公寓除了四面墙，什么也没有。
她拧动油门，朝着城市另一个方向驶去——老城区，那里有着这座城市最混乱也最不容易被注意到的信息网络。
一小时后，摩托车停在一条狭窄、潮湿、散发着油烟和垃圾酸臭味的后巷。巷子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铁门，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以及隐约的键盘敲击声。
姜殷熄火，下车。脚步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回响。
她抬手，有节奏地敲了敲铁门——三长两短，停顿，再一长。
门上的一个小窥视窗滑开，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阴影里打量了她一下，随即传来链条滑落的声响。铁门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里面是一个逼仄的空间，被各种闪烁的服务器机柜和悬挂的显示屏占据，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过热和廉价泡面的味道。一个穿着泛黄T恤、头发油腻的年轻男人缩在转椅里，头也不回，手指在多个键盘上飞快跳跃。
“稀客。”男人声音沙哑，带着熬夜过多的疲惫，“‘收尸人’也会有事找我这种见不得光的‘老鼠’？”
姜殷没理会他的调侃，直接将那个冰冷的U盘抛到他键盘旁边。
“查个人。七年前，槐安路车祸，货车司机，张建国。”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要他所有的信息。出生、户籍、社会关系、银行流水、通话记录、事故前一周的所有行动轨迹、甚至他每天抽什么牌子的烟。越详细越好。”
男人终于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拿起U盘，在指尖转了转，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哟，涉密等级不低啊这个人？地府的‘外勤’现在也开始接私活了？”
“不是私活。”姜殷看着他，“是审计。”
男人脸上的玩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愕和……恐惧。他猛地坐直身体，像是被烫到一样，差点把U盘扔出去。
“审…审计？！”他声音拔高，又猛地压低，仿佛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听见，“你疯了？！碰那里的账……会魂飞魄散的！”
“已经碰了。”姜殷的语气依旧平静，“所以，你查不查？”
男人盯着她，又看看手里的U盘，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咬咬牙：“……加钱！得加钱！妈的，这风险够我折寿十年了！”
“老规矩。信息到位，寿命转账。”姜殷淡淡道。
男人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然后迅速将U盘插入一个被层层屏蔽的特殊接口。屏幕上瞬间弹出无数快速滚动的代码窗口。
“等着吧。这种陈年旧账，又被特殊处理过，挖起来得费点劲……嗯？”他忽然皱起眉，手指在几个键盘上敲击得更快了，“奇怪……”
“怎么？”
“他的基础信息……户籍、身份证、甚至部分医疗记录……好像被‘覆盖’过。”男人盯着屏幕，眼神变得专注起来，“不是删除，是有人用更高权限的数据覆盖了原始层……手法很糙，但权限高得吓人。”
覆盖？姜殷眼神微凝。地府需要覆盖一个凡人司机的信息？
“能恢复吗？”
“我试试……绕几个弯……啧，碰到硬钉子了……换个思路……”男人喃喃自语，额头渗出细汗，屏幕上的代码流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巷子外传来早班清洁工打扫街道的声音。
突然，男人猛地一拍桌子！
“找到了一个漏洞！抓取到一条被标记为‘废弃’的底层通信记录！时间就在他出事前一天！”
屏幕上跳出一行模糊的数据：
【发送方：未知号码（疑似虚拟运营商）】【接收方：张建国】【时间：车祸前17小时】【内容（部分残留）：“……老地方……‘货’务必……‘验收’后尾款……”】
【附件：一张极其模糊、分辨率极低的图片缓存。】
男人飞快地操作：“尝试修复图片……妈的，损毁太严重……只能还原一点点……”
屏幕上，一张模糊不清、布满噪点的图片逐渐浮现。
看起来像是在某个仓库或者车库，光线昏暗。画面中央是一个打开的木质板条箱，里面似乎填充着防震的稻草或泡沫。箱子里装的物品大部分被遮挡，只能看到一角——
那是一种暗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金属材质，表面似乎刻满了极其繁复、非人的纹路，仅仅是看到那模糊的一角，就让人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冰冷。
而在那箱子的旁边阴影里，隐约能看到一双男人的皮鞋和一截裤腿。裤腿的布料看起来价格不菲，熨烫笔挺。
男人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呼吸有些急促。
“这‘货’……看着就他妈邪门……”他顿了顿，忽然指着那双皮鞋和裤腿，“这个……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类似的……”
他猛地切换窗口，调出另一个数据库，飞快地输入一系列关键词进行图片比对。屏幕上的结果不断刷新。
几分钟后，他动作猛地停住，瞳孔微微收缩。
“妈的……不会吧……”他喃喃道，缓缓转过头，看向姜殷，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比对上了。这种特定材质的西裤和纯手工牛津鞋的搭配风格……数据库里只有一个人有这种公开记录且高度吻合……”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干涩：
“……是王家的那个律师。专门给他们家处理……‘特殊’事务的那个。”
“王劼（jié）。”
城市另一端，一栋摩天大楼顶层的豪华公寓内。
一个穿着睡袍的男人正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苏醒的城市。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那条发送给姜殷的匿名短信：
【协议作废。新约三日后。另：小心你身边的‘活人’。】
他伸出食指，轻轻点在那个“活”字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然后，他划掉屏幕，拨通了一个没有存储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没有声音。
男人对着话筒，轻声说道：
“鱼饵撒下去了。”
“她开始碰七年前的旧账了。”
“准备好‘验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