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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指尖感受到的是一种极致的柔软,是顶埃及棉床单的细腻纹理。然后是重量,羽绒被轻盈却实实在在地覆盖着身体,温暖而踏实。没有疼痛,没有那如影随形的、肺部滞涩的压迫感,也没有脑海里日夜不休的嘶鸣与拉扯。

      是一种彻底的、几乎陌生的……轻松。

      他(现在,是真正的陆嘉言了)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睁开了眼睛。

      视野先是模糊,随即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他睡了二十年的房间,奢华,却在此刻蒙上了一层奇异的新鲜感。晨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温暖的光带,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像金色的精灵。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家里常用的、白麝香与铃兰混合的香薰味道,但此刻闻起来,却不再觉得甜腻虚伪,反而有一种……安心的气息。

      他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缓慢地,带着一种重新认识这具躯体的好奇。年轻,有力,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蓬勃的生命力。这感觉如此美妙,如此……真实。

      不再是那个被困在黑暗深渊里无力挣扎的旁观者,不再是那个只能发出愤怒或哀求声音的囚徒。他回来了。真正地、完整地回来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沈慧兰端着温水走进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混合着关爱与小心翼翼的神情:“嘉言?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陆嘉言转过头,看向母亲。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然后,一个自然而舒缓的笑容,如同初生的朝阳,在他脸上缓缓绽开。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模仿的、带着隔阂的慵懒,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些许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却无比真实的柔和。

      “妈,”他开口,声音清朗,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流畅自然,“我很好。从来没这么好过。”

      沈慧兰愣住了。她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目光像是被钉在了儿子脸上。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久违的、属于她记忆深处那个儿子的鲜活神采,虽然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淀过的痕迹,但那确确实实是她的嘉言!不再是那个偶尔会流露出令人不安的陌生感的“苏醒者”。

      喜悦如同喷涌的泉水,瞬间淹没了她。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但她却在笑,笑得无比灿烂,连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好……好……太好了!”她快步上前,将水杯塞进儿子手里,指尖温暖,微微发颤。

      几乎是同时,走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陆建国出现在门口,穿着整齐,像是正要出门,目光习惯性地带着审视扫了进来。

      他的视线首先落在妻子喜极而泣的脸上,然后,转向床上的陆嘉言。

      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陆建国的目光依旧锐利,像能穿透皮囊。他仔细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儿子——那放松的姿态,那自然流露的笑意,那眼神底层的清澈与那一丝奇异的、不属于年轻人的沉静交织在一起……

      陆嘉言迎接着父亲的审视,没有闪躲,也没有刻意表现什么,只是微笑着,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昏迷五年刚彻底苏醒应有的懵懂和依赖,轻声喊了一句:“爸。”

      陆建国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疑惑,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罕见的、如释重负。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了门口,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场无声的考验,似乎暂时通过了。

      几天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满整个客厅。陆嘉言坐在沙发上,看着不远处地毯上,正在笨拙地堆砌积木的念念。宋雨桐坐在一旁,神情依旧有些拘谨,但眉宇间的戒备已经消散了许多。那份由“陆嘉言”设立的基金协议,像一道坚固的屏障,暂时隔开了生活的残酷,也带来了一种微妙的新平衡。

      陆嘉言拿起一个红色的积木,递给念念。小女孩抬起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出小手,接了过去,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叔叔。”

      陆嘉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情绪弥漫开来。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念念柔软的头发。这一次,没有剧烈的意识冲突,没有陌生的情绪洪流,只有一种自然而然涌起的、温暖而酸楚的怜爱。

      他抬头,看向宋雨桐,目光坦然,带着歉意和一丝决心:“以后,我会常来看她。可以吗?”

      宋雨桐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一切,似乎都在走向某种圆满的结局。

      然而,阴影并未彻底散去。

      午后,陆嘉言在书房用电脑查阅一些关于复健的资料,试图尽快适应并掌控这失而复得的人生。网页浏览间隙,一封加密的学术期刊推送邮件引起了了他的注意。标题是《论意识映射技术中的非对称性损耗与伦理边界》。

      发件人匿名。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附件。里面是一篇极其艰深、充满数据和专业术语的论文,但在结论部分,几行加粗的文字却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眼帘:

      “……研究表明,意识转移并非对等交换。宿主意识的‘回归’并非简单逆转,其过程伴随原始植入意识的‘湮灭’或‘彻底稀释’……此过程不可逆,且对回归意识的长期稳定性影响未知,存在潜在伦理风险……”

      论文的最后,有一个极其模糊的、像是随手标注的符号,看起来像是一个扭曲的字母“D”。

      陆嘉言盯着屏幕,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杜仲山。这是他留下的?他去了哪里?这篇论文,是忏悔?是警告?还是……另一个更庞大、更黑暗计划的冰山一角?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端,周若琪收到了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信息的匿名包裹。拆开层层防护,里面是一个深棕色的、巴掌大小的旧木盒。

      她颤抖着手打开它。

      里面没有信,没有解释。只有一枚小小的、紫砂材质的茶杯,杯身有一道用金粉精心修补过的、如同闪电般的裂纹。

      “磐石杯”。

      杯子下面,压着一张裁剪得极不规则的白色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冰冷无比的宋体:

      “物归原主。保重。”

      周若琪拿起那只小小的茶杯,冰凉的紫砂触感却烫得她手心发疼。她看着那道金色的裂痕,仿佛看到了一个被强行缝合又最终撕裂的人生。巨大的悲伤和无法解答的谜团如同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她跌坐在椅子上,泪水无声地滚落,砸在桌面上,洇湿了一小片。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书桌上,温暖而明亮。

      陆嘉言合上电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正在嬉闹的念念和小心翼翼护着她的母亲,看着远处繁华依旧、却已物是人非的城市天际线。

      新生活似乎已经开始,晨光温暖,充满希望。

      但消失的杜仲山,他留下的匿名论文和未解的警示。
      周若琪收到的旧木盒和那句冰冷的“保重”。
      还有他自己脑海中,那些偶尔浮现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记忆碎片和难以言喻的情绪潜流……

      这一切,都像无声的暗流,在这片温暖的晨光之下,悄然涌动。

      他获得了新生。
      但这份新生,依旧缠绕着过去的谜团与阴影,走向一个未知的明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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