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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岁暮天寒,万卉摧落。
      昨夜里,一连下了几日的小雪终于停了,小院地上的积雪攒了薄薄的一层,长青竹被雪压得几近弯折,了无生气,一点想要垂死挣扎的意思都没有。

      寂寥悠远的暮鼓声中,周楹趴在榻边,咳了第三回血。
      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吐出来的了,整个人和拉破风箱似的又喘又咳,光是看着都让人心惊。

      一只手按着她,防止她因疼痛滚落塌边,安抚似的轻拍了两下:“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疼痛如排山倒海般涌来,周楹感觉掌心不住传来湿冷的刺痛,源源不断的真气渡过来,在她五脏六腑中翻滚不息。

      她一个重病的凡人哪里受得了这种苦头,整个人当即缩在了一起,分明是寒冬,身上却一层一层地冒着汗,另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旁人的袖口,语调破碎:

      “没用的,不要浪费修为……唔!”

      徐凭砚轻抿着唇,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掌心,见她神色痛苦,似是不忍地偏了偏头,手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别说话,留点力气。凝神、静心。”

      屋内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她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凭砚终于放开她。

      他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刘海,将她搂在怀中:“感觉好点了吗?”

      周楹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昭示着她还活着。

      这大半年以来,徐凭砚一直以这样的方式在为她治疗病痛,开始还有点用,可是时间一长,她早已病入膏肓,再纯粹的真气也无力回天了——就像现在,这点真气估计只够她少疼一个时辰的。

      待到疼痛终于平息,她开口:“凭砚,把镜子拿给我。”

      徐凭砚拿了镜子过来,又扶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镜中人面孔消瘦,两颊凹陷,唇边未擦净的殷红将她的脸衬得更加苍白,乌发长长披落在身侧,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周楹对着镜子轻轻地扯了扯唇角。

      这是她穿到这里来的第三年,也是和徐凭砚相依为命的第三年。

      三年前,她好不容易结束了为期一周的通宵加班,在地铁上随手打开了一本修仙小说,下一秒,就因为疲劳过度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木屋里,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竹林和苍茫寂静的夜色。

      她不知道自己在屋里坐了多久,直到有人敲响了门。

      周楹只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当即就被吓得钉在了原地。

      房门外,一个陌生的青年逆着月光而立,满身血污,手上紧握着的剑也断了两截,眉目低垂,表情森冷,发尾甚至还在滴血,像个从地狱里出来的活阎罗。

      青年闻声抬头,冷峻的脸上却露出近乎茫然的神色,像是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过了半晌,他才声音沙哑地问出一句:“我可以进来吗?”

      在网络小说里浸淫多年的周楹深知,路边的男人不能捡。于是她想都没想,“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周楹捂着嘴蹲在门边,硬是听着那规律的敲门声持续到天亮,此后便无声无息了。

      但周楹终究是个人类,还是需要进水吃饭的——胆战心惊地挨了两天饿之后,想着被徐凭砚砍死也好过饿死,她虚弱地打开房门,却没有见到徐凭砚的身影。

      他是在后一天的晚上出现的。

      还是那身衣服,血水没彻底涤尽,湿漉漉地挂在上面,晕开一块块淡红的斑点,可就这么一身破衣裳反给他穿出了仙风道骨的气质,洗净了的面孔像一幅冷冽素净的素描,一双眼睛如墨点上去般黑白分明。

      断剑上的流苏垂下,剑柄上迎着月光,隐约露出刻着的“徐”字。

      见到周楹后,他微笑了一下,抬手间,袖子里几颗毛笋跟着落下,滚到周楹脚边。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个可以吃,”徐凭砚似乎有些难为情,“能让我进门吗?”

      回忆到此处,周楹不由得笑了一声。

      她收了毛笋,却没让徐凭砚进门,他就这么在她门口打了两个月的地铺,时不时挖些笋钓些鱼送来,每天问一句能不能让他进门。

      最后,她像是赌命一样地让徐凭砚进了门,但是那些穿书小说中恨海情天的故事并没有发生,他们两个竟难得的合拍,互生情愫也是细水长流,顺理成章的事情。

      成婚后,徐凭砚也待她极好,两个人偶尔也有小吵小闹,但也都是一些平凡琐事。徐凭砚尊重她的一切意愿,从没让她操过一点心。

      她从小到大身子都还算康健,但就在一年前,她突然感染风寒,此后就一病不起。

      仙侠世界的医疗水平到底还比不上现代医学,灵丹妙药都不顶用,她咳生咳死了这么久,终于要被小小的风寒活生生拖死了。

      周楹闭了闭眼,任凭徐凭砚把她抱起来,放回床上。

      平淡却幸福的时光已如流水匆匆逝去,再无回头之日。

      窗外的风声时重时轻,但此刻却好像离她远去了,听不真切。

      周楹紧紧攥着徐凭砚的袖口,心里浮现出四个字:大限将至。

      她抬头看向她的夫君。

      照顾她的这段时日里,徐凭砚也清减不少,原本温润如玉的五官平添了一丝锐气,更显得眉目英俊。

      他的鼻尖上有一点小小的红痣,原本是不太显眼的,但是周楹却觉得它一日比一日鲜艳起来,有一种艳丽的鲜活气,红得发烫。

      “凭砚,”周楹低低唤了他一声,声音有些发抖,“我舍不得你。”

      徐凭砚没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他低下头和她脸贴着脸,周楹抬头蹭了蹭,感到有冰凉的触感传来,像是眼泪。

      周楹伸手想去替他擦拭眼泪,无奈身上实在是疼得厉害,只好作罢。
      动作之余,瞥见徐凭砚袖口下露出的一个小角,她好奇地伸手去探,“这是什么?”

      徐凭砚下意识缩手,他袖子中的东西也跟着脱落——是一封信,信封上有淡淡的金丝,在碰到周楹指尖的刹那升腾起一缕细密的雾气,在空中倏忽消散不见。

      这是他们修仙人惯用的传递消息的办法,被没有修为的凡人触碰就会消散。

      周楹笑道:“谁写给你的?这般保密,我看不得么?”

      “是任端玉送来的,”徐凭砚低声说,“他来信说已为你寻得奇药,正在赶来的路上。”

      任端玉,周楹想了想,终于想起这个人——徐凭砚在婚后终于艰难地学会了御剑飞行,找了一份账房先生的工作,通勤不成问题,每日都按时按点归家,除了那日,他带回来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叫任端玉,是流云峰的弟子,下山历练却遭歹人暗害,幸得徐凭砚救助,在她家借住了小半年。

      不过徐凭砚似乎并不喜欢这位仙门少年,常躲着他,还是周楹照顾他的时候多一些。

      等伤好了以后,任端玉告辞,除了送来一些金银外,她再也没有他的消息,竟也不知道徐凭砚还和他有书信往来。

      那她这些日子里喝的药……都是任端玉送来的么?

      徐凭砚贴着她,紧紧握住她的手:“阿楹,再忍一忍。只要吃下那药就能——”

      周楹摇摇头,她不太关心什么任端玉、什么药的,只是十分惋惜地说:“本来觉得在这里活一辈子要好久,分分钟想一头撞死了去,现在却感觉,三年太短了……”

      她话才说一半,突然低下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鲜血洒了满袖,徐凭砚连忙去替她擦拭,却被周楹拍了下手背,“你就老老实实让我靠着行吗?别乱动。”

      徐凭砚回答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眼前黑影幢幢,外面的风似乎停了,一直摇曳未曾熄灭的灯芯被漏进门缝的寒风一卷,终于油尽灯枯,彻底灭了。

      周楹在闭上眼睛之前想,其实这样挺好的。

      她996不幸猝死,穿到了这个世界,没有被卷进那些大人物们纷繁复杂的生杀予夺里,而是在这片小竹林中和徐凭砚相爱相知,度过了三年,对比其他穿书前辈来说,已是幸运。

      只是再睁开眼,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到哪里。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疼痛也几乎消失,只剩下简单澄澈的宁静——

      “砰”的一声,周楹听见木门被猛然踹开的声音,一阵阵零乱的脚步声传来,凛冽的寒风瞬间冲进屋子,将周楹垂落的衣袖刮得翻飞不止。

      嗯?

      周楹睁开一只眼,悄咪咪看了看——四周依旧是熟悉的陈设,只不过多了一群陌生的黑衣人。她的身体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而自己早就变成了半透明的魂魄,浮在身体上方,无法移动,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弟来迟了,徐夫人可还安好——”

      一个声音响起,一袭白衣从门口走进,两旁的人自动给他让开了位置,手中的纸扇“哗”一声展开,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忧郁的眼睛,“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

      来人身形高挑,长着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带着笑意的,因此那点忧郁看起来十分不真诚,甚至有点嘲讽的意思。

      徐凭砚神色平静,连头都没回。他动作小心地将怀中人放下,掖好被子,还不忘给她理了一下因疼痛汗湿的碎发。

      他看着背对着任端玉,声线冷淡,“你还来做什么?”

      “不是徐兄叫我来送药的吗?”

      任端玉撩袍走近,俯身就往床上看去,徐凭砚一伸手就要拦他,却被黑衣人用剑轻易挡住。

      “别着急,我就看一眼。”

      任端玉凑近去看,还没看完完整的一眼,他就避如蛇蝎地直起身来,对着徐凭砚摇摇头,遗憾道:“哎呀,死得不能再死了。”

      徐凭砚看着他,眉眼中渗出森然杀气。

      “好了徐兄,节哀顺变吧,咱们都尽力了不是吗?”

      任端却好似天生读不懂空气,不明白什么叫适可而止。

      他得寸进尺地往前一步,用折扇轻轻敲打徐凭砚的胸口,“早和你说不必做这些无用功,浪费我这么多灵丹妙药……如今药也吃了,力气也花了,人不该死还得死么?退一步说,就算她真吃了这药,多吊个一年半载的命,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想开点吧——别动,你呼吸都乱了。”

      周楹:“………………”

      她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其中内容和徐凭砚说的也八九不离十——但是这两人莫名的相处模式是怎么回事?这个任端玉为什么一直对着她夫君动手动脚??

      只见徐凭砚一把甩开任端玉整理他领口的手,任端玉倒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看他,细长的眼睛微眯,问了一句:“徐兄,如果现在把你我之间的那些事说给徐夫人听,她会不会因此气活,突然诈尸?真是这样的话,你会不会高兴?”

      他大概觉得自己很幽默,自顾自摇着扇子笑得前仰后合。

      徐凭砚置若罔闻,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床上的人。

      任端玉见状抬手,属下们顿时无声退了出去。

      他走到徐凭砚身边,用折扇缓慢地勾勒他脸部的轮廓,笑道:“现在轮到我了吗?”

      徐凭砚面有不堪,低声道:“别在这里。”

      任端玉不答话,只是笑。

      扇子顺着他的下颌线一路流连过领口,轻轻往下一拉,露出胸口处交错斑驳的青紫。那里有着大片大片的淤青,还有密密麻麻的斑点,不难想象这具身体曾经遭受何等重创。

      周楹瞳孔一缩——她近来身体不适,夫妻之间亲密的时间很少,真做那事儿时也不喜点灯,因此,她从来没有发现徐凭砚身上竟有那么多的淤青!

      什么时候伤的?因何而伤?徐凭砚到底为了治她的病受了多少苦!

      “你可知这些为她续命的破药我找了多久,就为了让你高兴,你摆脸色给谁看?你扪心自问,是我害她的么?怎么,演伉俪情深演得自己都入戏了,这会让你觉得好受些?徐凭砚,做人不是这样做的。”

      “你话太多了。”

      徐凭砚终于彻底抬眼,他轻轻握住任端玉不断在他身上打转的扇子,脸上是心如死水般的平静:“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一行大字跟着浮现在周楹眼前:《我是龙傲天的白月光》第一卷(完)。

      旁边有一行醒目的小字:
      【主CP:任端玉x徐凭砚,不拆不逆。#强取豪夺 #狗血 #虐文 #追爱火葬场 #be】

      周楹:……………………

      这什么?
      这什么?!?!?!

      在字幕下方,两个人还在抵死纠缠,一人往后退一人更是向前逼压,视床上那具尸体如无物。

      任端玉终于被徐凭砚的态度惹恼了,一扬袖,带起的风瞬间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床帘也跟着落下,遮住了她的视线。

      薄纱上烛火映出的人影绰约,她看见徐凭砚被人按着后颈抵在了柜上,下一秒,又一行字浮现——

      【第二卷第一章:灵堂Play。】

      周楹面无表情地搓了把眼睛,将那几行字翻来覆去地看了数十遍,恨不得自戳双目。

      也从没人告诉她她穿的是一本耽美小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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