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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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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这是王还是玉?旁边还有两个小字,十三……唔,王十三?”
“这刻的是‘十三’吗?我看像‘小三’。”
“好像是噢。那他叫‘王小三’?好怪的名字。”
周楹笑了一声,收剑入鞘,垂眸看向榻上昏睡不醒的青年,淡声道:
“挺适合他的。”
午后,天朗气清,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暖洋洋的。
周楹坐在一张小竹凳上,袖子卷得老高,身旁揉皱的纸横七竖八地散乱一地。她横过笔,拇指挡住露出一小节笔杆,比划着床上人的五官比例,看起来好不专业。
周楹一提笔尖,旁边一直叽叽喳喳念个不停的八哥立马上道地叼起毛笔,颤颤巍巍地在砚台上蘸了墨,再给她送回去:“阿楹阿楹,你在画什么啊?”
周楹瞥了一眼那八哥。
那是徐凭砚某日归家时在路上捡到的鸟,刚捡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徐凭砚悉心照顾一阵,它竟奇迹般地活了,跟了他几个月,甚至还有了灵气……会点最基础的变法,平时徐凭砚出门,就靠它和周楹逗闷解乐。
她没答话,抬了抬下巴,八哥又去给她叼来了油灯。
周楹提着灯俯身,凑近去细细端看床上人的眉眼轮廓。
任端玉的长相和徐凭砚属于两个品种,五官中隐隐有股锐气,眉骨突出,鼻梁高挺,唇型偏厚,眼型狭长……轮廓倒是同样的瘦削锋利,就是怎么看怎么欠揍,比不上徐凭砚一星半点。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可惜干的都不是人事儿。
任端玉睡得很沉,稍微凑近点就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灼热。
周楹嫌弃地直起身子,想着古代医疗水平这么差,最好这场高热把他带走最好。
她抖了抖手上的纸,对着任端玉的脸看了又看,偏头寻求意见:“不像吗?”
八哥:“……”
它看了一眼纸上嘴歪眼斜的猥琐怪物,又看看床上熟睡的美男子,最后看看一脸认真的主人,在昧着良心夸赞和勇敢谏言后选择了后者:“阿楹,你画这个是为了锻炼画技还是为了搞笑?”
周楹对自己的画作很满意:“为了寻人。到时候我把这画像一贴,好让这厮的家人朋友赶紧来把这祸害领走。”
她思考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做人做成这样,能有朋友吗?大概已经众叛亲离了吧?”
八哥不知道主人为什么对睡美人意见如此之大,扇了扇翅膀,委婉地说:“还是等阿郎回来画吧。”
周楹:“我觉得挺像。”
说着,她卷好纸,起身向外走,八哥立刻扑棱翅膀跟上来,被她无情挥手拦下:“你看着他。”
那八哥委屈地“嗷”了一声,灰头土脸地飞回去了。
周楹把画铺在桌子上,用小石头抵住,晾干,叹了一口漫长的气。
若是任端玉当时就被她一刀捅死,她大可在深更半夜悄悄将尸身埋了,回头哄住徐凭砚,只说任端玉自己走了,日后再慢慢圆这个谎便是。
可谁料任端玉偏偏没死成,反倒“失忆”了,眼下还昏迷不醒。大夫又说他这状况不宜独自外出,她一时也寻不出别的由头撵他离开。
他那惊天一摔显然是故意为之,是不是真的失忆也未可知。
周楹盯着那幅画像看了许久,起身回屋。
八哥不知何时停在了任端玉的胸口,尖尖的喙垂着,在任端玉的脸上一下又一下地轻啄着。
见周楹进来,它立刻飞到她肩膀上,翅膀胡乱扑腾,尖声喊着:“阿楹,阿楹,小三醒了!”
周楹目光一凛,屏住呼吸打量任端玉,后者睡得很沉很沉,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哪有一星半点要醒来的样子?
“真的呀!”
八哥飞到床头,拿翅膀笔画:“刚才他醒了,还和我说话了!像这样——‘呃!’”
周楹:“……”
见周楹不信,那八哥愤而起身,在空中倏忽一下变成了一只大黑耗子,十分灵活而油滑地重重砸在了任端玉胸口,硬生生砸出一声闷哼。
青年眼睑微微颤动,似乎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没醒过来。
周楹:“等一下……”
她话音顿住。
只见那耗子看任端玉没反应,急了,又在原地起跳了一下。
“王小三王小三……醒醒了!”
被这种重量压过,要么醒来,要么就是永远醒不来。
昏睡了好几日的人终于慢慢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眼雾蒙蒙的,像是把窗外照进的阳光悉数拢在里面,透出淡淡的琥珀色。
任端玉头痛欲裂地眨了眨眼,只觉得视线一片模糊,视野像是被一团黑乎乎的乌云遮住了大半,只能勉强靠余光看见旁边某个朦胧的身影。
那人看上去身形清癯,幻影重叠,轮廓都被光照得散开了,看不真切。
那团黑影被人挥去,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声线冷淡:“醒了?”
一直在他梦里叽叽喳喳,又尖又哑的声音跟着响起:“我就说他醒了吧!”
任端玉想撑着身子站起来,他艰难地动了动身,浑身像是散架了一般痛,旁边的人也没有丝毫要扶他的意思,只好强撑着让自己半躺,颔首道:“这位姑娘,请问这是哪里……”
一个女声凉凉道:“地府。”
任端玉:“……”
他转头咳了两声,越咳越厉害,床边的人置若罔闻地起身拉下竹帘,屋内霎时暗了下去。
幢幢幻影缓慢退去,细细的光从缝隙中透进来,照在少女乌黑的长发上,镶了一层暖黄色的光亮。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布衣布裙,未戴任何首饰,长发柔软地披散,垂落在床边,一双墨色的眼睛无波无澜地注视着他,像平静深邃的水面,带着点说不出来的冷淡。
只见她微微勾唇,俯身凑近,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流转:“不过睡了一觉,公子又将前尘尽忘了吗?”
“……不敢。”
任端玉垂眸,试着放缓了呼吸——不知为何,自从他有意识后,总觉得胸口又闷又痛,像是被人生生揍了一顿似的。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周楹一眼,心中对罪魁祸首有了定论。
“多谢徐夫人救命之恩。”他低声道。
周楹冷冷看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就见那自来熟的八哥突然从她肩膀上跳下去,落在榻边,挥着翅膀尖声道:“小三!小三!”
任端玉微微一笑:“这是在叫在下?”
周楹未置一词,那八哥已叼起剑鞘,摇摇晃晃地朝任端玉的方向拖去,一边颤颤巍巍地挪动步子一边嘴里还含糊地念着什么。谁知它喙尖细窄,讲话还不利索,一个不慎,剑身骤然滑脱,不偏不倚地砸在任端玉摔折的伤腿上。
任端玉:“……!”
他被砸得眼前一黑,倒抽了好大一口凉气,连一声疼都喊不出来。
意识恍惚间,竟听见一声轻笑。
周楹敛去笑意,点点那八哥,提剑出鞘,一声清越短利的龙吟响起,反手一挑,剑柄刻字一晃,明晃晃地悬在任端玉眼前。
“这是你的佩剑,”周楹手腕轻送,将剑递近,“想起什么了吗?”
“玉……十三,”任端玉怔怔望着那行小字,低声喃喃,“是我的名字么?”
“我不管你姓王还是姓玉,叫十三还是小三,也不在乎你是真失忆还是装糊涂。”
她微微提剑,剑锋抵着任端玉的下巴往上一抬,剑光如水,映出少女冷淡微凝的眉眼。
“既然你人已清醒,话也说得明白,”周楹声线平稳,不带波澜,“我现在就送你下山。”
任端玉:“……”
他笑了笑,试着动了动自己的伤腿,“徐夫人,你看我这腿像是能下山的吗?”
“不能走就爬,不能爬就滚。”
“徐夫人,”任端玉语气无奈,“在下有一事不解——你似乎很害怕我与徐兄碰上面,为什么?”
提剑的手腕一紧。
“我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摇摇头,“我之前是否与夫人有过嫌隙,结过什么仇?不然我实在不明白哪里得罪过你。”
还没等周楹回答,旁边的八哥就已经尖叫起来:“忤逆阿楹者,处极刑!不,杀无赦!”
周楹:“……”
任端玉一眯眼,这才注意到旁边这个小东西。
他伸出手,手指微屈,朝着八哥抬了抬。
那颜控的八哥立刻忘了方才的豪言壮语,改变阵营,羞答答地拿翅膀将脸一遮,一蹦一跳地飞到了他的指骨上。
任端玉心中微微一动。
这八哥羽毛油光水滑,黑得发亮,从外表看起来应是通了灵性的精怪,可是落在他手指上的重量轻得不像话,像是被人用纸片搭起来似的,轻轻一捏就会散架。
但是温热的触感又是真实的,又细又轻的小爪子在他指节上踮了又踮。
任端玉轻笑一声:“有意思。”
它一双乌黑的眼睛忽闪忽地看着他,学舌道:“有意思。”
周楹对这吃里扒外的小孽畜简直无话可说,她一抬手,那八哥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了,浑身一紧,随后十分乖巧地飞到了她的肩膀上。
它贴着周楹的脸蹭了两下,眸光暗下去,再一开口,俨然换了种音色:“阿楹。”
任端玉垂下眼,看着地上一团团散落的废纸,若有所思。
是徐凭砚的声音。
“今日医馆来了几位伤患,忙得脚不点地,至今未歇。其中一人腿骨重伤,须得仔细诊治,怕是赶不及按时归家了。灶上还温着些饭食与小米粥,可否劳你代我喂与那位道友?”
他略一迟疑,低声道:“虽说背后不宜议论他人……可你昨夜说的话,我细想了想,在理。那人行止轻浮,言谈也闪烁,来历不明不白,我实在不放心你与他同处一室。若实在不愿与他接触,等我回来也罢,饿他一顿……想来也无大碍。”
周楹笑了一声。
听见她笑,徐凭砚的语气也带了笑意:“笑什么?”
周楹看了一眼面如菜色的任端玉,随意道:“没什么……唔!”
话还没说完,她腰上蓦地一紧,似有看不见的丝线自任端玉袖中冲出,随着他手腕轻抬,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任端玉眸色一沉,一抬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毫无怜惜地往下一折,周楹整个人被他借着巧劲整个掀翻,天旋地转间,后背重重砸在了榻上。
她吃痛地闷哼一声,那只八哥早已死鸟状地瘫在一旁,只有一张嘴还在不停动着,徐凭砚焦急的声音跟着传来:“阿楹?怎么了?阿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