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品硕和Suzuki的对话 ...
-
当春天的暮色轻轻拥抱着校园，那被季节精简过的阳光，仿佛是画家笔下温柔的橘黄色调，透过图书馆那高耸入云的玻璃窗，温柔地洒落在静谧翻书的人群背上，也悄悄地映照在品硕斜对面雅雪那如诗如画的侧脸上。他凝视着那抹色彩在她脸颊上轻舞，数秒后缓缓消逝，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默契地为他们营造了一个私密的二人世界。然而，他们之间却横亘着一层无形却坚韧的屏障——它虽非实体，却让两人的靠近变得异常艰难，连呼吸都似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这样的相处模式，已悄然成为他们生活中的常态。没有谁去轻易触碰那层微妙的边界，却也习惯了彼此在日常中的陪伴。他们一同在自助餐厅挑选那些略带甜腻的小蛋糕，在走过教学楼台阶时因避开人群而短暂地触碰，甚至在大学网站上留言与点赞也总是那么默契地首尾相连，仿佛他们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只是这段关系还缺少一个确切的名字来定义。
品硕的心中，藏着一个沉重而顽固的心结。那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无法挥散的不安。他来自一个平凡的家庭，生活如同一张淡雅的水墨画，色彩单一而宁静。而雅雪，却成长在一个宽阔优渥的环境中，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天然从容，就连无意间整理刘海的小动作，都仿佛电影镜头中的慢放画面，优雅而迷人。每当他照镜子时，这份自卑便会悄然浮现。他害怕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不仅会失去成为恋人的可能，更会连朋友这个身份也一并失去。于是，他将所有的冲动都深埋心底，让这段关系停留在若即若离的微妙之中。
室友Suzuki，一个性格外向、对感情态度洒脱的人，他对平常的小事从不耿耿于怀，对追求喜欢的人也总是保持着轻快的节奏。那天晚上，房间里只有电脑散发出的冷蓝光和外面偶尔传来的火车声。他递给品硕一罐冰可乐，压低声音说道：“Annie啊，我没戏了，不过我已经看开了。现在我跟新认识的女孩已经约会几次了，她挺好的，我们就在一起试试看。”他说这话时，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仿佛刚打赢了一场小胜仗。
接着，他的话题转向了品硕。他用一种半调侃半认真的语气说：“你知道吗，大学啊，就是认识人的最佳时机。在这个阶段，大家对异性都充满了好奇心，都想体验一点浪漫。很多恋情都是顺势而成的，不费太多力气，也能很好玩。”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所以这是恋情，不一定是爱情。你不要想得那么重，你跟雅雪完全可以表白啊，说不定她正等着你呢。”
可是品硕只是低头搓着可乐罐的边沿，用拇指做着无意义的摩擦。他听懂了Suzuki的话，却无法让它撼动自己信奉已久的观念。在他看来，相逢与喜欢都不是儿戏，它意味着要用尽全部的真诚和耐心去守护，直到永远。他无法接受短暂地牵手然后松开的设定，因为如果开始不是为了永远，那开始本身便失去了重量。他宁愿让这种暧昧继续温热地存在，也不想冒险换来一次快速燃烧后的灰烬。
这种思路让两人的聊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窗外风吹动塑料广告牌发出的啪啪声。有那么一瞬间，品硕似乎想象出了自己大胆踏出第一步后的情景：雅雪愣住后逐渐泛红的脸颊，然后或者答应，或者只是轻轻摇头说抱歉。而另一种可能更加刺痛他——因为突如其来的真相把两人滤掉了所有模糊地带，从此见面只能交换普通的寒暄，再无共同走夜路时脚尖踢到彼此鞋子的尴尬与笑声。
于是第二天，他们依旧选择并排坐在食堂的角落座位上，边拆包装袋边聊课程安排和期末论文的截止日期；午后经过操场时，他仍旧会假装随意地问一句“今天累吗”，掩盖其背后的关心意味；雨来临需躲避时，他还会把自己的伞微微倾向她的一侧，让肩膀淋湿更多。但这些举动不过是长期维持微妙平衡的小机关，每一次互动都恰到好处地停止在安全距离内，没有一步越轨。
然而他的内心并非没有波澜。有些夜晚，他会反复琢磨Suzuki说的话。如果真如他所说，大学里的恋情很多时候不过是一场顺水推舟，那么是不是应该趁年轻接受一些可能无法长久却值得铭记的瞬间？可是另一种声音又提醒他，一旦放松标准，很可能下一站只剩遗憾。这段关系就成了一张永远找不到后续章节的书，所以他迟迟没有跨过去。
大学第二年学期结束前夕，他们曾一起在Greenwich参加了一场露天观影活动。大银幕上映的是一部老片子，剧情简单但氛围温暖。人们席地而坐，裹紧毯子抵御夜风。当荧幕亮度变化时，她侧脸被蓝色映照得如同梦幻一般。他几乎控制不住伸手握住她指尖的冲动，可最后只是将毛毯往她方向多拉了一些。与此同时，他告诉自己，现在这样已经很好，没有告白也没有被拒绝的风险，还可以一直共享类似的夜晚。所以当字幕滚完，人群渐散时，他们走出广场街角买杯热饮，一路说笑走回住所路口道别。在月光之下轻轻挥手后，各自转身离开。这样未完待续的状态，成为了他们关系的真正注解。
或许在某个未来的节点，这层窗户纸会随着意外的契机倏然碎裂；又或许它会一直保持如今透明却牢固的形态，让他们数年甚至更久以后仍旧带着没明确开始亦没正式结束的故事细节讲述给别人听。然而在当下，对于他来说，每一次见面、每一次四目相对都是巨大的满足。因为他甘愿守护这片没有宣布归属但早已习惯存在的空间——这里包含着青涩的敬畏与深藏的温柔，也承载着他选择如何面对未来的方式。
至于Suzuki那番“大学恋情不是爱情”的观点，就算再多次进入他的耳朵，大概也难撼动他骨子里对于爱必须通向永远的信条。同龄人可以奔赴短暂的火花拾起青春的趣味，而他的青春则更愿以缓慢的频率积蓄力量。用尚未出口的言语替代匆促的告白，把希望寄托于静水流深式的陪伴。这份执拗或许确实让他错失了不少值得尝试的经历，但在人海漂泊的道路上，总有人如此选择才显得世界完整。就像拼图里需要某种恒定的线条才能勾勒出轮廓，供其他色块匹配延展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