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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好的 ...

  •   接下来的几天,江岁声像一颗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在宏盛集团、学校图书馆和那个狭小的出租屋之间高速旋转。

      白天,他被项目经理李哥的消息轰炸追着跑,特别在和“预见”的项目结束之后,创作的自由告一段落,反复修改着那些在他看来意义不大却必须让甲方满意的细节。拍摄、修图、沟通,消耗着他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傍晚,他挤着气味混杂的地铁赶回学校,啃着面包在图书馆里修改论文,对着导师的邮件一条条核对,大脑因为过度使用而隐隐作痛。

      深夜,回到冰冷的出租屋,他还要打开电脑,对照时川那份言辞犀利、要求极高的修改意见,一点点调整那组公益片。时川的眼光毒辣,每一次调整都意味着推翻重来,但这过程本身又让他痛并快乐着,仿佛在接受一场淬炼。

      他睡得很少,吃得也很随意。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滞闷感如影随形,成了他身体疲惫的警报器,但他无暇顾及,只是习惯性地在呼吸变得过于困难时,停下来,靠着墙,慢慢地做几次深长的呼吸,等待那阵不适过去。

      陈崝楠约了他几次,都被他以“忙”为由推掉了。林砚也发来过消息,问他是不是被工作榨干了,他只回了一个“还好”的表情包。

      他像一只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蚕,所有的能量都用于应对眼前汹涌而来的生存压力。那个带着木质香气、存在于高级美术馆和温暖车厢里的世界,那个名叫夏柏的男人,仿佛成了上一个世纪模糊而遥远的梦,被暂时锁进了记忆的角落,无暇触碰。

      只有在极偶尔的间隙,比如深夜对着电脑屏幕眼花缭乱时,他会下意识地拢紧身上那件早已失去原主人体温的羊绒开衫。

      柔软的触感偶尔会勾回不容外露的情绪。

      每当这时,他心里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涟漪,但很快就被更强烈的疲惫和下一项待办事项淹没了。

      生存面前,难过是一种奢侈。

      又是一个雨夜。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带来一种黏腻的潮湿感。江岁声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是他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映着他苍白而专注的脸。

      身上裹着那件属于夏柏的外套,已经几乎失去原主人的气息,却也足够温暖。

      他正在赶工下周一宏盛急要的那个产品视频脚本。时间紧迫,思路却卡在一个地方迟迟无法推进。电脑旁边,摊开着毕业论文的修改稿,上面布满了红色的批注。时川要求重做的公益片后期渲染正在后台缓慢运行,吞噬着电脑本就不多的性能。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

      突然——

      屏幕猛地一黑!

      主机运行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彻底的、死寂的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透过被雨水打湿的玻璃,在墙上投下模糊扭曲的光斑。

      江岁声的心脏也跟着猛地一沉。

      跳闸了。

      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刚才写的脚本……没有保存。

      他甚至来不及懊恼,一种更强烈的恐慌攫住了他——呼吸。

      房间突然密闭,空气不流通,加上刚才一瞬间的情绪剧烈波动,那股熟悉的、令人恐惧的窒息感迅速漫了上来,扼住了他的喉咙。

      坏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他跌跌撞撞地摸向门口,必须先去把电闸推上,然后立刻、立刻找到药!

      老旧的楼道里一片漆黑,弥漫着雨天特有的霉湿气味。电闸箱在楼道尽头。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摸索过去,手指颤抖地找到那个跳下来的开关,用力推了上去。

      啪嗒一声。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微微眯起。

      几乎是同时,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一根针,刺激着他本就高度痉挛的气道。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声,喉咙里发出可怕的、细微的嘶鸣声。他捂住胸口,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自己的房间。

      他扑向那个熟悉的柜子,慌乱地拉开抽屉。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手指不听使唤地颤抖,打不开那个吸入器的盖子。

      “砰——”

      一声清脆的、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响起。

      在他慌乱的动作中,不小心带掉了柜子上层摆放的一个镜头。那是他省吃俭用攒了很久的钱,刚刚到手,还没舍得正式用在拍摄上的一个定焦头。它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绝望的声响,镜片碎裂的痕迹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江岁声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着地上碎裂的镜头,又看向抽屉里那些冰冷的、象征着疾病和依赖的吸入器。

      柜子的上层,是他拼尽全力、一点点构筑的理想。
      柜子的下层,是他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的命运。

      而此刻,理想在他眼前碎裂,而命运正掐着他的喉咙,要将他拖入窒息的深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的绝望感,瞬间将他吞没,他甚至有一瞬间放弃了去拿药,只是瘫坐在冰冷的地上,靠着柜子。

      记忆猛地倒灌进脑海。也是这样一个憋闷的雨夜,他缩在老房子吱呀作响的小床上,喉咙里发出同样的、令人恐惧的嘶鸣声。他张着嘴,像离水的鱼,拼命想汲取一点氧气。

      隔壁房间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哗啦声和大人的笑骂,那么近,又那么远。没有人听见他,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听见。黑暗和窒息感像棉被一样厚重地压下来,那种被全世界遗忘的、冰冷的孤独,比哮喘本身更让他恐惧。

      而此刻,理想在他眼前碎裂,而命运正掐着他的喉咙,要将他拖入窒息的深渊。他徒劳地张着嘴,望着窗外灰败的雨夜,眼眶酸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求生本能最终还是战胜了那一刻的颓丧。他猛地喘过一口气,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抓起伏在地上的吸入器,颤抖着塞进嘴里,狠狠按了下去。

      冰冷的药雾涌入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但也带来了救赎般的空气。

      他瘫软在地,靠着冰冷的柜子,裹了裹外套,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身体因为之前的缺氧和剧烈的咳嗽而不停颤抖。

      地上,那个碎裂的镜头残骸静静躺着,像他此刻破碎的心情。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被他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一条微信新消息的预览,幽冷地照亮了那一小片床单。

      发信人:夏柏。

      【夏柏】:项目总算告一段落。明晚有空吗?有个小聚会,正好庆祝一下?

      江岁声的目光茫然地落在那个名字上,又缓缓移向地上碎裂的镜头,再看向这个冰冷、潮湿、一片狼藉的出租屋。

      手机屏幕的光,是这片黑暗和绝望里,唯一一点微弱却清晰的光亮。

      一个近在咫尺的、通往温暖、体面、另一个世界的机会。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还在隐隐作痛,手指紧紧攥着那个吸入器,冰冷的塑料硌得掌心生疼。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慢慢地、挣扎着伸出手,拿过了手机。

      指尖因为脱力和颤抖,好几次才解锁成功。

      他点开那个对话框,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汗湿的脸和泛红的眼眶。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回复。

      【江岁声】: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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