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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失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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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星空被城市璀璨的灯火洪流所取代,但公寓的隔光窗帘缓缓合上,便将一切喧嚣与窥探隔绝在外,只留下一室温暖静谧。
江岁声回来时,夏柏已经在家了。他脱去了白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柔软的灰色羊绒衫,坐在客厅的落地灯下看书。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柔和了冷硬的线条,显得格外居家和温柔。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唇角自然地上扬:“回来了?”
“嗯。”江岁声换好鞋走过去,很自然地被夏柏拉着手腕带到身边坐下,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后的清新气息,混合着书页的墨香。
“累不累?”夏柏放下书,手指很自然地替他按了按后颈僵硬的肌肉。
“还好,就是有点费脑子。”江岁声放松地靠进沙发里,享受着这恰到好处的力度,闭上眼睛,“时老师下午来了,又把片子大刀阔斧地改了一遍。”
“能被他折腾,是好事。”夏柏低笑,语气里带着了然,“晚上想吃什么?清淡点?”
简单的晚餐后,江岁声心里还惦记着《流逝》的素材,钻进了夏柏特意为他准备的暗房里。红灯微弱的光线弥漫在狭小空间,空气中漂浮着定影液特有的、微涩的化学气味。他一张张地看着下午刚冲洗出来的样片,那些模糊的光斑、失焦的轮廓、流逝的轨迹,在红灯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美感。
但他的目光却时常无法聚焦,指尖悬在照片上方,神思恍惚。
暗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夏柏端着一杯温牛奶走进来,没有发出多余声响。他靠在门框上,没有立刻打扰,只是安静地看着红灯下江岁声专注又带着点迷惘的侧脸。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怎么了?从回来就心不在焉。片子有问题?”
江岁声像是被从深水里捞出来,轻轻颤了一下,回过神。他摇摇头,接过牛奶捧在手心,温热的触感从杯壁蔓延开来。
“不是片子……”他犹豫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那些失焦的照片上,声音很轻,“只是今天和时老师调整的时候,又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夏柏走到他身边,并肩看着那些照片:“关于‘失焦’的?”
“嗯。”江岁声点点头,抿了一口牛奶,组织着语言,“其实……我第一次真正‘看到’失焦,不是在相机里。”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一段并不轻松的记忆。
“是小时候,有一次哮喘发作得很厉害。”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那时候感觉快要窒息了,眼前一阵阵发黑,所有东西都在旋转、变形、失去清晰的边界……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夏柏的呼吸几不可查地屏住了,侧过头,在昏暗的红光下凝视着他。
“就在那种极致的难受和害怕里,”江岁声继续说着,眼神有些放空,仿佛穿越回了那个时刻,“我好像……突然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平常清晰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柔软,光线散开,色彩交融……有一种很奇怪、很脆弱,但又很……纯粹的美。”
他自嘲地笑了笑:“听起来很傻吧?都快喘不上气了,还在想这些。”
“不傻。”夏柏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他的手轻轻覆上江岁声微凉的手背,“后来呢?”
“后来……缓过来之后,我就疯了似的想抓住那种感觉。然后就发现了家里的旧相机,对着各种东西扭动对焦环,看它们从清晰变模糊,再从模糊变清晰……好像那样,就能把那种又可怕又迷人的感觉,重新握在手里。”
他说完,轻轻吁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这段往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那是独属于他的、关于痛苦与美最初交织的秘密。
暗房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红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声。
忽然,夏柏伸出手,不是握住他的手,而是用温热的掌心,极其轻柔地覆上了他的双眼。
视野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江岁声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睫毛扫过夏柏的掌心。
“现在呢?”夏柏的声音贴得很近,响在他的耳畔,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共鸣,“看不见清晰的东西,会不会害怕?”
江岁声愣了一下,随即在完全的黑暗中,轻轻摇了摇头:“……不会。”
因为有你在。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夏柏的手缓缓移开,却没有放下,而是顺势捧住了他的脸。他的拇指极其珍惜地、一遍遍摩挲着江岁声的眼尾,仿佛在抚慰那个许多年前在痛苦与恐惧中独自发现美的孩子。
他的目光在暗房的红光下深邃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心痛,有怜惜,还有一种近乎灼热的欣赏。
“小渡,”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你看到的不是模糊,是本质。”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你很了不起。”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眼眶迅速泛红。他所有的不安、羞于启齿的怪异感,在这一刻,被这句理解和欣赏彻底涤荡干净。
他微微仰起头,望着夏柏,红灯在他湿润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点,像跌碎的星辰。
夏柏深深地望进他眼里,捧着他脸的手指微微用力,缓缓低下头。
这是一个缓慢的、给予足够时间拒绝的靠近。
江岁声没有躲闪,他甚至下意识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与期待。
下一秒,一个温热而柔软的触感,珍重地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极其轻柔,像一个试探,又像一个郑重的确认。带着牛奶淡淡的甜味,和夏柏身上独有的、令人安心的冷冽气息。
这是一个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情欲的吻。
却比任何激烈的亲吻都更让人心动神摇。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夏柏才微微退开少许,额头却依旧抵着他的额头,呼吸交融。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清晰可闻。夏柏的拇指依旧留恋地摩挲着他的脸颊,目光深沉如海,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彻底镌刻进去。
那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却远未平息,反而在江岁声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渴望攫住了他,驱散了所有羞赧和迟疑。
他睁开眼,眼底还氤氲着水汽,却亮得惊人,直直地望进夏柏深邃的眸子里。那里面有自己的倒影,也只有自己。
下一秒,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微微踮起脚,主动迎了上去,再次吻住了夏柏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
这是一个生涩却无比坚定的、深入的吻。带着豁出去的勇气和全然的交付,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情感、所有的不安、所有的依赖,都通过这个吻传递给对方。
夏柏的呼吸骤然加重,搂在他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将他更深地按向自己。他几乎是立刻反客为主,夺回了掌控权,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交缠,气息交融。空气中漂浮的化学试剂味道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情热所蒸发。暗房的红光暧昧地笼罩着紧密相拥的两人,在墙上投下摇曳的、纠缠的影。
江岁声被吻得浑身发软,氧气似乎都被掠夺殆尽,熟悉的窒息感隐隐袭来,却与病发时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甘愿沉溺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失控。
他只能无力地攀附着夏柏的肩膀,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破碎的呜咽。
就在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因为缺氧而晕过去时,夏柏才终于稍稍退开些许,给了他一丝喘息的空间。两人额头相抵,都在剧烈地喘息着,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对方潮热的皮肤上。
他打横将几乎站不稳的江岁声抱了起来,稳步走出了暗房。
微弱的红光被甩在身后,客厅温暖明亮的光线瞬间涌来,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暧昧张力。江岁声将发烫的脸埋进夏柏的颈窝,听着他沉稳而略快的心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要烧起来。
夏柏没有走向次卧,而是径直走向了主卧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