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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好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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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的七月,盛夏如同一个巨大的、热情过头的蒸笼,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蝉鸣声嘶力竭地趴在行道树上,叫得人心浮气躁。
冷气充足的咖啡馆里,林砚用力搅动着眼前的冰美式,杯里的冰块哐当作响,仿佛是她内心怒火的声音具象化。她今天穿了一件极其亮眼的荧光绿吊带裙,衬得她肤色愈发雪白,也让她脸上那副“我很不爽”的表情更具杀伤力。
“我真他妈是瞎了眼!”林砚猛地放下勺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贺昭那个王八蛋!他居然敢放我鸽子!放我鸽子就算了,还敢骗我说是家里老爷子急病!结果呢?结果有人拍到他半夜在郊区那个新开的盘山路上跟人飙车!副驾上坐了个小网红!”
江岁声捧着一杯冰柠檬水,小口啜着,试图给自己降温,也被林砚的火气烤得有点蔫。他听着林砚痛斥贺昭的“恶劣罪行”,从言而无信到玩世不恭,再到审美低下。
等林砚暂时告一段落,气息稍平,江岁声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安慰:“其实……作为男朋友来说,他这些行为确实有点……”他斟酌着用词,“……不合格。”
“男朋友?”林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漂亮的凤眼瞬间瞪圆,声音拔高,引得旁边几桌客人侧目。她猛地向前倾身,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荒谬感,“谁跟你说他是我男朋友了?!”
江岁声被她问得一懵:“啊?你们不是……?”那天在夏柏家,他们俩那样子,难道不是……
“是个屁!”林砚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身体靠回椅背,抱起胳膊,嘴角扯出一个混合着嘲讽和某种奇异自豪感的冷笑,“我们就是纯洁的情人关系!懂吗?各取所需,及时行乐!我生气的点在于他欺骗我,以及品味滑坡!而不是他有没有尽到什么狗屁男朋友的义务!”
“……”
纯洁?但情人?
江岁声彻底愣住了,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无法理解这种高级的、脱离了传统关系框架的情感模式。半晌,他才喃喃道:“……还能这样?”
“不然呢?”林砚挑眉,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成年男女,你情我愿,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散伙。搞那么多条条框框,累不累?”
江岁声看着她理直气壮、甚至有点“尔等凡人不懂”的表情,只能由衷地表示:“……叹为观止。”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夏柏】:在哪里?
很平常的一句问话。江岁声也没多想,以为是日常的关心,随手回复了过去。
【江岁声】:和林砚在淮海路这边的咖啡馆。
【夏柏】:嗯。聊完了告诉我,我去接你。
对话看似平常地结束了。
然而,不到二十分钟。
咖啡馆的门被猛地推开,门口的风铃发出一串急促凌乱的脆响,几乎要被扯下来。
一个高大挺拔、穿着骚包印花衬衫的身影带着一身滚烫的热浪和低气压杀了进来,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是贺昭。
他显然来得极急,额前的短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平日里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上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一双桃花眼锐利地扫视全场,精准地定位到林砚他们这一桌,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他完全无视了旁边目瞪口呆的江岁声,直接拉开林砚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身体强势地转向她,手臂“啪”地一声撑在她椅背上,形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包围圈。
“砚砚,”他开口,声音因为急促和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紧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解释!”
林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慢条斯理地搅着她的咖啡,语气凉凉:“哦?贺少不是家里老爷子急病,忙得脚不沾地吗?怎么有空来这小小的咖啡馆?走错地儿了吧?”
“我那是……”贺昭语塞,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狼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语气忽然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不该骗你!但我那不是怕你知道了更生气吗?那女的就是一朋友带过来的,我压根不认识!我就上去跑了一圈,十分钟不到就下来了!真的!我发誓!”
他急吼吼地解释,一边说一边试图去拉林砚的手。
林砚猛地抽回手,冷笑:“关我屁事?贺少爱跟谁飙车跟谁飙车,我就是不爽你骗我。这点游戏规则都不懂?”
“懂!我懂!”贺昭立刻点头,那样子恨不得指天发誓,“以后绝对不骗你!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向你汇报!行不行?砚砚,你别这样……我给你赔罪,你看上哪个包?还是想去哪儿玩?我立马安排!”
他这副气势汹汹跑来、结果却是低声下气求和的模样,反差之大,让一旁的江岁声看得眼睛都直了,手里的柠檬水都忘了喝。
所以……不是男朋友,但骗了她,她还是会生气?生气了,他还会这样着急忙慌地跑来解释和求和?
这……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江岁声感觉自己二十多年来的认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而林砚,终于施舍般地抬眸瞥了贺昭一眼,红唇勾了勾,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看你表现吧。”
贺昭像是得了什么特赦令,瞬间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漾起那种熟悉的、有点赖皮的笑容,得寸进尺地又往她身边凑了凑:“保证表现良好!那……晚上一起吃饭?我知道一家新开的……”
窗外的蝉鸣依旧喧嚣,咖啡馆里的冷气呼呼地吹着。
江岁声看着眼前这诡异又莫名和谐的一幕,突然觉得,这个夏天,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几分钟后,他的手机再次无声地亮起。
【夏柏】:聊完了吗?我现在过去。
江岁声看着手机上夏柏的消息,又瞥了眼对面那对气氛诡异却自成一体的人,默默回了句【聊完了】。
几乎是他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林砚的手机也响了。她看了一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着贺昭摆摆手:“行了,你的‘表现’回头再说。岁声家那位查岗的来了,你别在这儿杵着了。”
贺昭挑眉,似乎对“岁声家那位”这个称呼略有微词,但看了一眼林砚的脸色,还是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却又弯腰飞快地在林砚脸颊上偷亲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像个开屏孔雀一样晃悠走了。
江岁声:“……”
没过多久,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便无声地滑到咖啡馆门口。夏柏降下车窗,目光精准地落在江岁声身上,对他微微颔首。
江岁声跟林砚道了别,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冷气充足,瞬间驱散了从外面带来的燥热,也隔绝了蝉鸣和那对“情人”带来的纷乱信息。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夏柏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自然地伸过来,碰了碰江岁声捧着冰柠檬水有些湿冷的手背。
“聊了什么?看你一脸世界观受到冲击的样子。”夏柏目视前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江岁声叹了口气,把林砚和贺昭那套“纯洁的情人关系”理论,以及贺昭方才那番雷声大雨点小的操作,大致说了一遍。
夏柏听完,低笑出声,摇了摇头。他趁着红灯,侧过头,伸手轻轻揉了揉江岁声的头发,眼神里带着清晰的宠溺和一点告诫的意味。
“那两个活宝。”他语气戏谑,却又无比自然地将两人的关系与自己和江岁声划清界限,“他们那一套,复杂又麻烦,看着都累。”
他收回手,重新握紧方向盘,声音温和却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们小渡是好孩子,不学他们。对不对?”
江岁声深以为然,用力点了点头。他看着夏柏清晰冷峻的侧脸线条,感受着车内安稳静谧的氛围,再对比刚才咖啡馆里那场鸡飞狗跳的“情人风波”,心里那点因为冲击而产生的混乱瞬间被抚平了。
还是这样好。简单,明确,安心。
“嗯,”他轻声应和,语气里带着全然的认同和依赖,“不学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