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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一月七日的短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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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川铃绪在档案科的窗台上摆了个铁皮烟盒。烟盒是银色的,边角被磨得发亮,是松田阵平调去搜查一课那天,随手放在她桌上的。
“暂时放你这儿,”他当时靠着门框,警服领口敞着,指尖夹着没点燃的烟,“等我回来拿。”
铃绪抬头时,正撞见他眼底的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亮,像憋着团火,“这次能抓住那家伙了。”
她没问“那家伙”是谁,只把烟盒推到抽屉最里面,垫了张干净的便签纸。那天是十月三十一日,窗外的银杏叶落了满地,风里已经有了凉意。
松田阵平调去搜查一课的前三天,还会绕到档案科来。有时是借份旧案宗,有时是讨杯热咖啡,总在她低头整理文件时,把糖罐轻轻放在桌上,“两块,记得吧?”
铃绪记得。第一次给他带咖啡,她忘了放糖,他喝了一口就皱着眉,却还是喝完了。后来她总在黑咖啡里加两块方糖,刚好中和苦味,又不会太甜。
第四天起,他没再来过。铃绪从同事嘴里听说,搜查一课最近在盯一个炸弹犯,忙得脚不沾地。她晚上加班时,会多泡一杯咖啡,放在对面空桌上,等凉了再倒掉。抽屉里的铁皮烟盒,她每天都会摸一次,确认还在。
十一月六日晚上,铃绪整理完最后一份档案,关电脑时看见手机亮了下。是松田阵平发来的短信,只有一行字:“明天可能要出任务,烟盒记得帮我收好。”
她攥着手机回了个“好”,想再问些什么,又怕打扰他。窗外的月亮很圆,她想起上个月一起吃拉面的晚上,他送她到公寓楼下,也是这样的月亮,他说“等忙完这阵,带你去看夜景”。
那天她没睡好,总觉得心里发慌。凌晨三点,她爬起来翻出抽屉里的烟盒,打开看了看——里面空的,只有一张折着的便签,是她之前垫在下面的那张。她把便签拿出来,指尖蹭过烟盒内壁,好像还能摸到他留下的温度。
十一月七日早上,铃绪提前半小时到了警视厅。她想去搜查一课看看,刚走到走廊拐角,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佐藤美和子跑过她身边,脸色苍白,手里攥着对讲机,声音发颤:“杯户购物广场,摩天轮第72号吊舱,立刻支援!”
铃绪的心猛地沉下去。她抓着走廊的栏杆,指尖冰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松田阵平在那里。
她拿出手机,一遍遍地拨他的电话,始终是忙音。同事跑过来拉她,说现场已经封锁了,不让靠近。她挣脱开,往楼下跑,拦了辆出租车就往杯户购物广场赶。
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铃绪的手一直在抖。她想起松田阵平第一次跟她提起萩原研二,说那家伙总爱跟他抢最后一块叉烧,说他牺牲那天,也是个冷天。他说这话时,烟蒂在指间转了圈,眼底的光暗了下去,“我得替他抓住那家伙。”
出租车停在广场外围,警戒线已经拉了好几层。铃绪挤在人群里,看见摩天轮停在半空中,第72号吊舱的位置,隐约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是他,她认得他的警服,认得他微卷的头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风越来越大。铃绪盯着那个吊舱,双手合十,一遍遍地祈祷。她看见佐藤美和子站在警戒线最前面,手里拿着手机,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突然,一声巨响炸开。
震得地面都在颤,黑烟从吊舱里涌出来,瞬间遮住了半个天空。人群发出尖叫,往后退去。铃绪僵在原地,血液好像瞬间凝固了,她看着那团黑烟,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又沉又重,像要把胸口砸穿。
她冲过警戒线,被警察拦住时,才终于哭出声来。“让我过去!他还在里面!松田阵平!你出来啊!”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消防车的警笛声,救护车的鸣叫声,混着风,刮得她耳朵生疼。她瘫坐在地上,看着消防员冲进烟雾里,看着担架被抬出来,盖着白布。
那天晚上,铃绪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桌上的咖啡凉透了,对面的椅子空着。她打开抽屉,拿出那个铁皮烟盒,指尖一松,烟盒掉在地上,滚出一张便签。
是松田阵平的字迹,她认得。便签上写着:“铃绪,要是我没回来,烟盒你留着吧。还有,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上次拉面店的叉烧,我故意让给你的。”
铃绪捡起便签,捂在胸口,哭得浑身发抖。她想起那天吃拉面,他把碗里的叉烧夹给她,说“我不爱吃这个”。她当时信了,现在才知道,他只是想让她多吃点。
第二天,警视厅的公告栏贴了松田阵平的殉职通知。铃绪路过时,站了很久。照片上的他穿着警服,嘴角微微上扬,眼神还是那么亮。同事走过来拍她的肩,说佐藤警官收到了他最后的短信,他把下一枚炸弹的位置发了过来,还说……还说有点遗憾,没能兑现看夜景的承诺。
追悼会那天,铃绪穿了件黑色的大衣。她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他的遗像,没哭。直到仪式结束,她走到佐藤美和子身边,小声问:“他最后……疼吗?”
佐藤美和子红着眼眶,摇了摇头:“他发短信的时候很冷静,还跟我开玩笑,说下次再一起喝酒。”
铃绪点点头,转身走出礼堂。外面在下小雨,她把那个铁皮烟盒揣在怀里,走得很慢。她想起松田阵平总说,十一月的雨最凉,可他却把最后一个十一月,留在了这里。
之后的日子,铃绪还是每天去档案科。她把那个铁皮烟盒放在窗台上,里面装了些晒干的银杏叶——是去年他调走那天,落在他肩上的叶子,她当时捡了,夹在档案里,现在刚好放进去。
她还是会泡两杯咖啡,加两块方糖,放在对面的桌上。有时加班到深夜,她会对着空椅子说话,说今天整理了哪份旧案宗,说楼下的银杏叶又落了,说她还没去看夜景。
手机里还存着他的号码,她没删。偶尔会不小心拨出去,听到忙音时,就赶紧挂掉。她还留着那张便签,夹在笔记本里,每次翻到,都会想起他夹给她的叉烧,想起他靠在门框上的样子,想起他说“等我回来拿烟盒”。
今年的十一月七日,铃绪去了杯户购物广场。摩天轮还在,第72号吊舱已经换了新的。她站在下面,抬头看了很久,然后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那个再也不会回复的号码:
“松田,我今天喝了加两块方糖的咖啡,还去吃了拉面,加了双倍叉烧。夜景我自己去看了,很漂亮。对了,烟盒我还留着,里面的银杏叶,还是去年的样子。”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风刮过脸颊,带着十一月的凉意。铃绪抬手擦了擦眼睛,却没摸到眼泪。她想起他最后那条短信里说的遗憾,其实她也有遗憾——遗憾没来得及告诉他,她早就知道,他不爱吃叉烧是假的,遗憾没来得及说,她好像,早就喜欢上他了。
回去的路上,她路过那家拉面店。老板看见她,问:“今天还是要味噌拉面,少放葱吗?”
铃绪点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面上来时,她把碗里的叉烧夹了一块放在空碟子里,像他当初那样。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她看着雨丝落在玻璃上,轻声说:“松田,这叉烧很好吃,你也尝尝。”
吃完拉面,她走回警视厅。档案科的灯还亮着,她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窗台上的铁皮烟盒,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她走过去,打开烟盒,一片银杏叶飘了出来,落在桌上。
她想起去年十月三十一日,他把烟盒放在她桌上时,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他说“等我回来拿”。
其实她一直都在等,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等一个永远实现不了的约定。
窗外的雨还在下,十一月的风很凉,可她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凉——比如他留在烟盒里的温度,比如他写在便签上的心意,比如她藏在心里的,那句没说出口的喜欢。
她把银杏叶放回烟盒里,轻轻合上盖子。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她还是会整理档案,还是会泡两杯咖啡,还是会等着,等着某个不可能的瞬间,他突然推开门,靠着门框说:“铃绪,烟盒我来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