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空白山谷（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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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边界的刹那，周身空气泛起轻微的扭曲波纹，她只觉身体骤然一轻。低头看去，自己果然又变回了2D版的纸片人形态。
外界不过片刻光景，白色山谷却已走完一整晚。晨雾漫过白岩，微光穿透雾霭，将整片山谷染成一片柔和的乳白，新的一天已然降临。
污染域的时间流速是扭曲的，当人置身于其中时，受到污染域的影响，是感受不到扭曲的流速。
抬眼望了望晨雾中的天色，白砾不再耽搁，再次攀爬白色山谷，修长的身影在岩间灵活攀爬。
跃上山顶的瞬间，她抬手利落地紧了紧后脑勺的马尾，发梢扫过肩头，山脚下那道白色高墙的轮廓已然清晰。
熟门熟路地沿山坡向下攀爬，不多时便站定在白色高墙之下。刚一靠近，便立刻感受到一股无形的规则之力在排斥她，那白色高墙的缺口处始终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白砾围着高墙走了半圈，选中了一块区域，她随即退后与高墙保持了一段距离，然后身形骤然压低，像蓄势的猎豹般猛地向高墙方向冲刺。
身体核心猛地发力，身体瞬间腾空，她的右手精准扣住凸起的岩石，左脚借力在墙面一蹬，整个人再度拔高，手掌翻飞间已如攀岩般登上了墙头。
她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指尖，居高临下地站在高墙之上。
她的影子笼罩在下方隔间的一只小兽身上，那小兽好奇地抬起头，赫然看到白砾正站在高墙上。下方隔间里的小兽与猛兽瞬间炸开了锅，“嗷呜”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盯在她身上。
白砾没有理会这些畸变物，目光在隔间中飞速扫过，很快便定格在角落里那只熟悉的短衫小兽身上。
小树靠着墙壁，坐在角落里，听到骚动缓缓抬头。小树的黑豆眼睛与白砾正好对上，波澜不惊的褐色小脸瞬间惊涛骇浪。它麻溜的从地上站起来，黑豆眼里明晃晃写着：你怎么又回来了！！
暖阳在乌黑的发丝上镀上一层暖金光泽，白砾脸上绽开明朗灿烂的笑容，高挑的身形显得格外朝气蓬勃。她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足尖先轻点隔间的矮墙，借力一弹，身形如轻燕般再次跃起，而后稳稳落在小树面前。
周围的小兽瞬间散开，让出大片空地。白砾把手递到小树眼前，声音清亮又带着温柔的力量，“小树，跟我走。”
小树犹豫了两秒，迟疑地伸出小爪子，放在了白砾的掌心上。
下一秒，白砾一把拽住它的爪子，往上抛起，小树发出一声惊呼，它的身体稳稳落在了白砾的怀中。白砾不顾隔间内猛兽的嚎叫，屈膝弹跳，跃上隔间顶端，脚尖轻点便回了高墙之上。
她抱着小树在高墙上飞奔，她所到之处皆引起高墙内兽群的阵阵喧哗。
白砾绕到高墙西侧，看准墙外的岩石纵身跃下，她的身形迅速隐入了白色岩群的阴影里，只留下身后渐渐远去的骚动。
小树回过神，小爪子轻轻推了推白砾的肩膀，嘟囔地说道：“我还在上学呢。”
“上什么学，不上了。”白砾脚步没停，抱着它继续跑。
“不是让你走了吗？你还回来干什么呀，这里会变得越来越危险！”小树歪着小脑袋，豆豆眼不解地望着她。
白砾清晰地感知到，小树的思维正被无形的侵蚀一点点蚕食，混沌又空洞，连基本的思考都会带来极重的负担，它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放弃挣扎。
她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将小树轻轻放在地上。单膝跪地，身形放低，与小家伙保持平视，黑眸里盛满了温柔的笃定，“小树，你之前在山顶跟我说，有一件事，你没有处理好。”
小树的小脑袋轻轻一点，眉头皱成了一个小疙瘩，“可是小树想不起来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白砾眼底闪过了然之色，“我知道你想不起来了，没关系，我知道那是什么了，我来帮你做，好吗？”
小树抬起清澈的豆豆眼，信任地点点头。
白砾深吸一口气，郑重地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指尖微微绷紧，“小树，从现在起，认真听清楚我说的每一个字，请把你的笔给我。”
小树茫然地说道：“什么笔？小树没有笔。”
“你有！可以运行与操控这片区域的笔，是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钥匙。小树，好好想想，把它拿出来，好吗？”
小树的小爪子在粗布短衫的口袋里胡乱摸索，可翻来覆去，掌心依旧空空如也。白色圆珠在眼角打转，小树慌乱不已地说道：“找不到，小树真的没有……”
“不，你一定有。你上次在崖边说，愿意跟我共享这个世界。如果你现在还愿意……”白砾的话音顿了顿，她加重语气，带着唤醒希望的力量，“就把你的笔给我，那是一支可以改变这里的笔。”
小树的小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豆豆眼睁得圆圆的，苦思冥想间，脸上的茫然骤然被剧烈的痛苦取代。它小小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粗短的小爪子下意识抱住头，喉咙里溢出细碎的呜咽。
就在这时，一股狂风毫无征兆地从山谷深处席卷而来，呼啸着将两人死死围在中央。小树身上的粗布短衫被吹得猎猎作响，无形的气流在两人周身盘旋、冲撞。
混沌的天幕下，太阳与月亮竟诡异地同时悬于半空，一边炽烈，一边清冷，两道截然不同的光芒在山谷中交织碰撞，将山谷照得忽明忽暗。
远处的白色高墙内，先前还躁动喧哗的兽群早已没了声息。它们纷纷匍匐在地，鬃毛倒竖，惴惴不安，似在畏惧某种未知的力量。
突然，一道惊雷骤然劈裂天幕！泼天的雨滴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密集如箭，又狠又急，瞬间将整片白色山谷笼罩在雨幕之中。
兽群尖叫着四处躲闪，随即它们安静了下来，因为它们发现这些雨滴无法打湿它们的身体，雨滴顺着它们粗糙的皮毛缓缓滑落，坠入地面便悄无声息地消散。
处于飓风风口的小树，处境愈发艰难，它小小的身子剧烈颤抖，脊背弓起，像是在承受着灵魂被撕扯般的剧痛。
小树的粗短小爪上，泛起一缕柔和的白光，渐渐汇聚成氤氲的光晕，在它的手掌上空流转、升腾。
下一瞬，一支小臂长短的华夏狼毫毛笔凭空浮现在掌心。笔杆是温润的象牙白，泛着玉石般的柔光，笔尖的狼毫乌黑油亮，根根分明，悬在半空时，竟隐隐透着一股掌控天地的气韵。
白砾下意识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到笔杆的刹那……
“轰隆！”
周围的白色岩石骤然开始剧烈地震颤，碎石簌簌坠落，整片山谷仿佛都在脚下摇晃。天空中的日月更是疯狂晃动，炽烈的日光与清冷的月光交织碰撞，仿佛天地即将倾覆。
可当白砾完全握住笔杆的瞬间，白色山谷内的一切狂暴，都如潮水般退去。一切都与之前毫无差别，唯有天上的一暖一冷的日月同辉，成为这场突变唯一留下的印迹。
小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疲惫地垂下手臂。
白砾握紧狼毫毛笔的刹那，一股温润的能量顺着笔杆涌入掌心。紧接着，无数丝线般的能量流从山谷各处蔓延而来，将她与这片领域紧紧绑定，形成一种血脉相连的共鸣。
她的感知瞬间被无限放大，她现在能清晰感知到这里的每一块白色岩石，能感知到每只猛兽的呼吸与心跳，它们的惶恐、不安与顺从，都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她甚至更能精准触碰到那些畸变物体内紊乱的异变因子，她掌控了这里的一切规则。
白砾的眼眶瞬间泛起湿意，她紧紧将小树抱在怀里，力道轻柔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珍视。
原本她只求能获得一丝掌控权，从未想过，小树竟愿意将污染域的所属权毫无保留地拱手相让，把一切都交给了她。
“谢谢你，小树，谢谢你愿意这样信任我，把一切都交给我。”她的眼底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现在，换我来替你，把这件事做好。”
白砾掌心的狼毫毛笔骤然发烫，一股温润的能量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白砾轻挥狼毫毛笔，两道与她身长等高的、宽大的白色羽翼骤然从背后舒展而出，贴合着肩胛骨的弧度完美展开，仿佛是她天生就拥有的器官。
白砾小心翼翼地托起小树的身子，宽大的白色羽翼扇动，不过短短几秒，白砾就与翅膀契合极了，她带着小树稳稳地朝着洞穴方向飞去。风从耳边掠过，她能清晰感知到空气的流动，甚至能借着气流调整姿态，飞行的过程流畅得如同呼吸般自然。
落地的瞬间，白色羽翼悄然收拢回体内，只留下背后防护服的肩胛骨处裂开两个大洞。白砾单手稳稳抱着小树，另一只手紧握着狼毫毛笔，她与整个污染域相连的清晰感知。
巨蟒，此刻正在最右侧的洞穴深处。
她抬头望了眼天幕上日月同悬的奇景，炽烈的日光与清冷的月光交织，心头瞬间了然，这巨蟒本被规则限制在黑夜行动，如今她接过所属权，污染域的规则出现短暂混乱，它自然也挣脱了束缚，得以自由出入洞穴了。
她握紧手中的狼毫笔，白砾眼底闪过一丝锐光，解决这一切的时刻，到了。
白砾径直踏入最右侧的洞穴，刚迈过洞口，便感受到两股狂暴的气息在深处缠斗。怀中的小树原本昏昏欲睡，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恐惧攫住，瞬间绷紧了小小的身子，它刚失去对领域的绝对掌控力，不安的用粗短的小爪子环住白砾的脖颈。
“别怕，有我在。”白砾掌心的温度透过短衫传递过去，随着脚步渐深，洞穴深处的打斗声愈发清晰。
洞穴里，巨蟒正用水桶粗的身体死死缠绕着雄性老兽，蛇身深深嵌进对方松弛的肉质里，仿佛要将其勒碎。可老兽的身体却像没有骨头似的，被勒扁的部位迅速凹陷，多余的肉层则往两侧鼓鼓囊囊地凸起，老兽连脸颊都胀成了气球状。
虽被巨蟒全力缠绕，竟似丝毫不受绞杀的伤害。
一旁的雌性老兽双目赤红，举着柄白色石斧，每一下都狠狠砍在巨蟒背上，斧刃劈开坚硬的鳞片，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可巨蟒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依旧死死缠着雄性老兽，蛇信子嘶嘶吐着，不肯松半分力道。
它们像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里，对驻足的白砾与小树视若无睹，眼里只有彼此的仇恨，只顾着互相撕扯厮杀。白砾的目光扫过它们，巨蟒与老兽之间的关系，成了他们彼此折磨的枷锁。
“小树，你厌倦他们了吗？”
小树没有抬头，它早已厌倦反复重现、没有尽头的厮杀了，它把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地说道：“早都厌倦了，他们都已经疯魔了，谁对谁错根本分不出了。况且，现在哪还谈什么对错呀，无非就是看谁能伤害谁更多罢了。”
白砾了然于心，狼毫毛笔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白色光晕一闪而逝。
下一秒，缠斗的三只猛兽身形骤然变得透明，化作无数细碎的颗粒，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树像是感知到那纠缠多年的戾气彻底消散，小小的身体轻轻颤了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白砾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这些盘踞多年的仇恨与纠葛，本就是该彻底清除的沉疴了，早该有个了断了。
白砾抱着小树走进下一个洞穴。洞内光线柔和，年轻的雌性猛兽正蹲在平整的白岩上，指尖灵巧地穿梭，白色布条在掌心翻飞。
“小树心里会埋怨她吗？” 白砾轻声问道。
小树立刻摇了摇小脑袋，褐色的耳朵耷拉下来，“不会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她只是不喜欢我而已，可小树知道呀，不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没有错的，她当然可以不喜欢任何人呀。”
白砾眼底泛起柔和的笑意，缓缓举起狼毫毛笔。小树眨了眨含着水光的黑豆眼，粗短的小爪子轻轻搭在她的手臂上，眼神里带着几分迟疑。
“放心。”白砾弯了弯嘴角，“我不动她，只是改一改她的人物属性。”
话音落下，狼毫笔尖轻轻一挥，一道极淡的白光掠过雌性猛兽的周身。她的头顶浮现了两个字“妻子”，随后她的身影像是剧烈扭曲了两下，头顶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清晰的黑字“母亲”，取代了之前萦绕周身的、对伴侣的偏执执念。
“她的眼里全是丈夫，困在妻子的身份里画地为牢，却忘了，她还有母亲的身份。”白砾轻声解释，指尖蹭过小树的发顶，“从现在起，她心里只会有你这个女儿。”
小树的黑豆眼瞬间亮了，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原来如此，你太聪明了！”
白砾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补充道：“要是你愿意，也可以同时保留她‘妻子’的头衔，或许……”
“不用啦。”小树却认真地摇了摇头，“他们之间……不会再好起来了，没必要了。”
他们的爱与怨本就是沉疴难起，彻底清零方能获得片刻的宁静。
话音刚落，洞穴里的雌性猛兽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指尖突然加快了速度，白色布条翻飞得愈发迅疾。不多时，编织便已收尾，她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中的成品，那是一张小小的白色毯子，大小刚好能裹住小树小小的身子。
“小树觉得，我这件事做得好吗？你满意吗？”
小树盯着白色小毯子，那是特意为小树织的，它咬了咬嘴巴，神色复杂的说道：“小树满意的。”
就在这时，白砾忽然察觉到怀中小树的身体骤然一轻，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小树也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仰头望着白砾，眼里闪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我们去看看爸爸，可以吗？”
……
白砾背后的巨大羽翼敛去最后一丝莹白光晕，轻轻收拢。白砾稳稳落在枝桠遒劲如铁铸的白色大树上，小树骑在她肩头，小身子微微晃悠，黑豆眼凝望着不远处的空地。
那里，数头体型壮硕的猛兽正弓着背劳作，浑身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年轻雄性猛兽，正站在一块略高的白岩上指挥：它前爪微微一抬，下方的猛兽便齐齐俯身，动作整齐得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将沉重的长方形白岩稳稳驮上脊背。岩块的重量压得它们肩头肌肉虬结绷紧，青筋隐现，却依旧一步步沉稳地挪向尚未完工的白色高墙。
那里，数头体型壮硕的猛兽正弓着背劳作。小树的父亲，那头年轻雄性猛兽，站在一块略高的岩石上指挥着。
它指挥着下方的猛兽依次俯身，将沉重的长方形白岩驮上脊背，岩块压得它们肩头肌肉紧绷，一步步挪向尚未完工的白色高墙。
指挥的雄性猛兽纵身跳下岩石，弯腰扛起一块半人高的白岩，刚一上肩，高大的身形便被压得同样佝偻，默默跟在队伍末尾，跟着众人走进高墙。
尘埃滚滚中，猛兽们便从高墙内出来，又机械地转身俯身，重新驮起新的白岩，重复着枯燥的劳作。
小树扁了扁嘴巴，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空白山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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