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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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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医嘱去医院复查时，医生说何明深恢复得不错，固定带和脚上的石膏都可以拆掉了。出医院时何明深像是少了十几斤负重，整个人轻飘飘的，踩不到实地。
今天是周六，何明深不着急回家，干脆在附近的公园走一走。
已然是十二月初，这个位于南方的城市终于有了点冬天的样子，踩在紫荆的落叶堆上，何明深拉下外套的拉链，深深呼吸着清新舒爽的空气，被固定带束缚一个多月的胸腔被来大自然的味道充满了。
越往公园深处走去，不认识的植物就越多。何明深一路欣赏过去，在几棵并排的高大书木前驻足。
这几棵树的树身笔直利落，但等人仰起僵硬的脖颈，探究地向上看去时，就会为黄的纯正耀眼的花朵惊叹。
小时候看到好看的东西，就会用尽全力喊“哇——”的年纪里，何明深总是行色匆匆地错过，到了快而立的年纪，他才终于为花朵的绽开，张大了嘴，无声地惊叹着。
他拍了很多张照片，摸索着用微信的识图去找这棵树的名字。“黄花风铃木……”何明深照着念，连名字都这么美。得到答案的何明深心满意足的退出，挑了一张最好看的发给教练。
但发了照片的何明深却放不下手机了。他的手指在屏幕逡巡，始终无法点在属于程静延的那个对话框上。
程静延从他家离开后，他们依旧会不时互发消息，程静延问他的恢复情况，何明深回答；他说自己已经在上班了，程静延说注意身体。每次聊天三两句对话就能结束，何明深才发现，原来之前的聊天里，都是靠程静延不断地把话题延续下去，当程静延不再做这件事时，何明深就像刚好错过公交的乘客，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开远，然后茫然地等下一趟车开来。
单独发一张花的照片就太过了，那么说自己今天拆石膏，是不是就算朋友间正常的交换近况？
何明深最终还是点了下去，给程静延发：【我今天已经把固定带和石膏都拆了，现在正在公园里散步，这个叫黄花风铃木的树挺好看的。】【图片】
程静延的回复隔了一会儿才来：【挺好的。多走走对身体好。】
挺好的……是指自己痊愈这件事，还是那棵树呢？何明深有些不知道怎么再聊下去了，他想问，也想邀请程静延一起出来走走，但在打成文字之前，何明深脑海里告诫自己的声音响起：不要依赖。
在遇到程静延之前，何明深上学放学、上班下班、买菜看病……做许许多多的事情时，从没有想过“和谁一起”的选项。回公司上班的那一天，何明深就开始强势地把生活拉回和过去完全一致的轨道，程静延是岔路、是插曲、是休息室里除了咖啡和茶包，偶尔会出现的可乐。
他体验过陌生的风景，听了新的旋律，让可乐的气泡在口腔里横冲直撞，何明深在尝试过这么多好东西后，极具危机意识地告诉自己，不要依赖别人的好意，那是摇摇欲坠的东西。他站在高翘的天平一端，自己跳了下去。
何明深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作祟，对程静延说：【好的。】
周末本该是休息的绝好时候，尤其是年底这种不忙的时候，他们这群从小认识的厂二代会约着打打球钓钓鱼，或者开上两三辆越野去山里露营。
但今年，程静延几乎很难有这样空闲的时刻。周五晚上拒绝了好几个朋友的邀请，程静延挂了电话，回到坐满工商局领导和银行中高层的包厢里，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闹钟把他从睡梦里揪醒后，程静延看着自己从今天到后面几个月的行程表，被隔夜的酒气熏得干呕了一下。
哪止今年，新厂建起来后，起步的头几年他都别想清闲下来了。
程静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整个人又能看了起来。他叹了口气，想不明白政府里的人不是天天坐办公室吗，怎么到了周末还要找个茶室“坐着说说话”。
才出家门，程静延手机震了震，他划开一看，是何明深的消息，三两眼看完，点开图片，黄色的花朵堆簇着，让人想到灿烂、活力这种和冬天无关的词汇，程静延笑了笑，电梯里映出他的脸，眼下的淡淡乌青被笑纹盖了过去，看起来少了些许疲惫。
何明深总是把能拆成好几段话题的事情，都放在一起说完，让他只能总结性地回答。消息发过去后，何明深没有很快回复，程静延把手机放进口袋，拉开了车门。
开出地库时，何明深的回复才跳了出来，简短的一句【好的。】
程静延家的小区绿化做得不错，余光带了几眼，忽然想起之前他自己去公园闲逛。何明深去的那个公园没有那么长的一条沿湖步道，但面积也不小。刚拆石膏的人能这么快就走这么多路吗？程静延总觉得不太好，想要提醒一句，可每当屏幕亮起，看到坠在对话框最末的那两个字时，程静延就又把对话删掉了。
在人际交往里游刃有余的程静延第一次瞻前顾后，最后把自己搞得束手束脚。
程静延把车窗按到最底下，灌进来的风像打了他一拳，浑身的肌肉都逐渐收紧。
暗下去的屏幕再也没有亮起来过，何明深发现他画下界线，于是规矩地站在外面，偶尔路过，也怕惊扰到他，走得又轻又快。
程静延理应为何明深的知情识趣感到欣慰，尤其是在听了张教练一席话后，他深刻分明地认识到，何明深这个人远比自己想象得更棘手。
社会上大家都默认成年人已然熟知规则，比如礼仪礼数，又比如根据不同的人展现不同的面目。
程静延在这个染缸里活成了一条变色龙，某一天他在水边，看见水里有一尾水青色的鱼，他没见过于是多看了一会儿，交谈后觉得他有趣又好玩，想要邀请他上岸时，忽然发现他并不是什么水青色。
何明深就是透明的。离得远时，什么都可以是他的保护色，走近了，先看见的是他的血肉弱点。
程静延又把车窗按了上去，怎么都不合心意地轻啧一声。
最要命的是，何明深是靠腮呼吸的鱼，丛林很美也很疯狂，但要等他适应，大概要以亿为单位的时间去演变。
程静延在何明深面前的口若悬河，全是一叶障目的妄言。他的不了解、不知情、不理解，让他再进一步就会变成狂妄自大。等到他退一步……就是现在的局面。
更成熟和掌握了主动权的人，总是要对一段关系负更多的责任。
程静延不算是多有责任心，但何明深不是能够听之任之，弃置不顾的对象。
他反复斟酌，摇摆不定，看似吊着何明深，实则自己走在了钢丝上。
而且……
程静延又开了车窗，咽下一口混浊的冷气。
就当作是他想法龌龊。何明深看起来在感情方面也是一片空白，对性向十足不敏感，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主动透露的信息，何明深看起来完全没放在心上。可程静延不能不多想一些。
他怕何明深依赖自己成为习惯，混淆了友谊和好感。友情是爱好、进程、利益一致就可以构建起来的东西，好感会让一切变得复杂。何明深的透明让他在任何成年人随口建立的关系里，都容易被困住和受伤害。
那么，趁还来得及，程静延做了选择，也应该乐见其成双方的点到为止，那么还在苦恼什么呢？
程静延到达体育馆，和几位老领导客套寒暄，接着热了热身就开始上场，赢了、赢了，输了下场，给各位喝彩和送水，在场边聊资金、技术和未来的发展目标，接着又上场，被打得落花流水，下场后还喘不过气，赢了的几位神清气爽地笑他体能不好，中后段的杀球没有力度。他赔着笑，应和着说以后多锻炼。
后来他领着几位领导到了附近的一家会馆里，谈下来政策倾斜、审核开绿灯、资金帮扶、人才引进种种好处，把自己摔进后座时有些神志不清，代驾问过他以后开窗散了散酒味。程静延觉得有东西硌着自己，拿出来一看，手机屏幕还留在何明深的对话框上。
他看不清字，便再次点开那张照片，隔了近十个小时，回：【是很好看。】发完后晕乎乎地向后一靠，手背压着眼眶。
然后终于想到苦恼的是什么。
变色龙觉得鱼上岸肯定活不了，就说“那你还是别上来了，就在水里待着吧。”鱼听话地摆摆尾巴，圆圆的眼睛里映着变色龙走远的身影。
鱼理所应当地应该活在水里，程静延想。
但，是他惊扰水面，又让鱼知道水源外还有丛林。
程静延怕连退后几步都是做绝，看不见鱼是否也会受伤，环绕他的是水还是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