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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糖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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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溯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处变不惊的模样,仿佛那夜的短矢与瞬间的异常都只是幻觉。
但褚宁能清晰地感觉到,缠绕在周身的无形丝线,收得更紧了。
具体表现在,他被允许活动的范围被无形中划定了界限,一旦靠近行宫外围或是某些敏感区域,总会有侍卫“恰好”出现,恭敬地请他止步。
连苏叶来送药液的次数,似乎都被“合理安排”了,再难有之前那般偷偷摸摸说几句体己话的机会。
“这哪里是静心苑,分明是金丝雀笼子。”褚宁一边擦拭着多宝格上那件看得都快吐了的白玉螭龙笔洗,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还是那种连扑腾两下翅膀都会被主人用眼神按回去的顶级牢笼。”
他甚至开始怀念起刚穿来时在青霄宗扫台阶的日子,虽然穷了点,累了点,但至少……空气是自由的!哪像现在,吸进肺里的气都带着怀溯身上那股子算计人的冷香味儿!
这日午后,怀溯难得清闲,坐在窗边抚琴。琴音淙淙,倒是比平日少了几分谋算,多了几分真正的闲适。
褚宁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尊没有感情的木头桩子。
琴音袅袅中,怀溯忽然指尖一顿,琴声戛然而止。他侧过头,看向褚宁,唇角弯起一个堪称温柔的弧度:“过来。”
又来了。褚宁面上恭敬上前:“少师有何吩咐?”
怀溯却并未立刻说话,只是从旁边小几上的一个精致食盒里,拈起一块做得玲珑剔透、形如梅花的粉色糖糕,递到褚宁面前。
“尝尝,新进的江南点心,味道尚可。”
褚宁:“……” 他看着眼前这块散发着甜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糖糕,又看了看怀溯那笑得如同诱哄孩童般的脸,内心警铃大作。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目光触及怀溯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就是块点心嘛。
他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糖糕,仿佛接的不是点心,而是什么烫手山芋。
放入口中,甜腻的滋味瞬间化开,确实好吃,比他上辈子吃过的任何高级甜品都不遑多让。但他此刻品出的,只有满嘴的“阴谋”味道。
“如何?”怀溯看着他,眼神专注,仿佛很在意他的评价。
褚宁艰难地将糖糕咽下,昧着良心道:“……甚好。”
怀溯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笑意更深了些,又自顾自地说道:“听闻你近日修炼勤勉,气息较之前凝实不少。虽灵根所限,难有大成,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总是好的。”
褚宁心中一动,他果然一直在密切关注自己的“进步”。他低下头,含糊应道:“是少师所授法门精妙。”
“法门是基础,关键在你自身。”怀溯语气温和,如同一位谆谆善诱的师长,“持之以恒,水滴石穿。或许……他日真有脱胎换骨之机也未可知。”
这话听着是鼓励,但落在褚宁耳中,却更像是提醒——你的小命和那点微末的进步,都拿捏在我手里,安分些,或许还有将来。
褚宁只觉得那块糖糕噎在喉咙里,更难受了。“晚辈谨记。”他干巴巴地回答。
怀溯看着他这副明明心里厌恶得要死、面上却不得不装乖的模样,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愉悦。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将对方牢牢掌控,看着对方在自己掌心小心翼翼、偶尔炸毛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这种愉悦,与他平日算计得逞时的感觉不同,更纯粹,也更……恶劣。
他心情大好,将那食盒往褚宁那边推了推,“既喜欢,这些便赏你了。”
褚宁看着那一食盒明显价值不菲的精致点心,内心毫无波澜。谁喜欢吃这种甜得发腻的东西了,他更想念苏叶偷偷塞给他的那个烤红薯。
“谢少师赏。”他面无表情地谢恩,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把这些点心“不小心”喂给院子里的锦鲤,或者……找个机会送给苏叶那小子打牙祭。
就在这时,青锋在外求见,神色略显凝重。
怀溯敛了笑意,恢复平日的沉稳:“讲。”
“少师,刚收到的消息,南境那边……不太平。几个小部族似有异动,背后恐有他国势力插手。陛下之意,请少师尽快拟定应对之策。”
南境?褚宁竖起了耳朵。这似乎是个敏感地区。
怀溯闻言,并未立刻表态,只是指尖在琴弦上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
他沉吟片刻,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垂首侍立的褚宁,随即对青锋道:“知道了。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召集幕僚议事。”
“是。”青锋领命而去。
书房内再次剩下两人。怀溯似乎没了抚琴的兴致,起身走到书案后,铺开舆图,目光沉凝地审视着南境的方向。
褚宁默默上前,替他研墨。他看着怀溯专注的侧脸,那眉头微蹙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为国事操劳的贤臣风范。
“南境……”怀溯忽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褚宁说,“民风彪悍,矿产丰富,却是瘴疠之地,易守难攻。历来是块难啃的骨头。”
褚宁研墨的手未停,没有接话。他知道怀溯不需要他发表意见。
怀溯却继续道:“若是你,当如何处置?”
又来了!褚宁内心哀嚎,这种送命题能不能少来点,他一个只想躺平的人,哪里懂什么边疆治理、邦交伐谋。
他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地想从原主那点可怜的记忆和上辈子的历史知识里找点能应付的话:“晚辈愚见……或可……剿抚并用?示之以威,怀之以德?”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答案空洞得可笑。
怀溯听了,却并未嘲笑,反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勾:“剿抚并用……说得轻巧。威如何示?德如何怀?分寸拿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拿起笔,在舆图上某处轻轻一点,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锐意:“有时候,最快的怀柔,恰恰需要最狠的剿杀。杀鸡儆猴,永绝后患,方是上策。”
那语气平淡,却让褚宁后背一凉。他仿佛已经看到南境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
怀溯不再看他,低头开始书写条陈,书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得,刚觉得他有点像个人了,立马又变回阎王爷。
褚宁这次倒没被吓成鹌鹑,只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他看着怀溯专注办公的侧影,再看看手边那盒精致的点心,忽然觉得,这静心苑的奢华与安宁,不过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平静。
他得加快速度了。至少,得先搞清楚苏叶提到的那条小路,到底靠不靠谱。
而正在奋笔疾书的怀溯,似乎感应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心绪浮动,笔尖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