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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是哦,我们什么关系啊 ...

  •   报告厅内,鼎沸的人声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满室仿佛仍在微微震颤的空气。
      最后一波热烈的掌声余韵似乎还在穹顶下盘旋,最终消散在空调系统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中。
      高处整面墙的落地窗毫无保留地迎入午后偏西的阳光,炽白的光束斜斜地劈入,在深蓝色的厚重地毯上切割出几块巨大的、明亮到刺眼的光斑。
      无数微尘在其中不知疲倦地、翩跹起舞,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动的精灵。
      沈知时独自站在空旷的讲台前,微微欠身,向台下最后几位尚未离席的听众致意。
      聚光灯的光晕尚未完全散去,在他肩头、发梢跳跃,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近乎圣洁的光辉。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从容得体的笑容,眼中闪烁着项目圆满成功后的欣慰与不容置疑的自豪。
      当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前排那个固定的位置,准确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那唇角弯起的弧度,便难以抑制地加深了几分,眼底也悄然浸润了一丝难以被外人察觉的、独属于某个人的温暖。
      林叙坐在前排靠边的位置,正微微低着头,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摊开在膝上和旁边空座上的讲稿、笔记本电脑与参考资料。
      他今天穿着一件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浅灰色棉质衬衫,袖口被仔细地挽至小臂中段,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白皙的手腕。
      数月来困扰他的石膏束缚已在几天前彻底解除,只在腕骨附近留下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比周围皮肤稍浅淡一点的痕迹,像是时光老人恶作剧般,随手轻轻划过的一道微不足道的注脚。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不疾不徐的韵律感。
      脸上的神情平静得像一泓深潭,仿佛刚才满场针对他们二人的、毫不吝啬的赞誉与掌声,都与他无关,只是掠过耳畔的一阵微风。
      然而,只有当他的视线,在不经意间,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悄悄掠过台上那个仿佛汇聚了所有光芒的人时,那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骄傲与认同的暖意——那是共同经历过奋战、攻克过难关后,沉淀下来的、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深植于心的欣赏。
      沈知时步履从容地走下讲台,几乎是立刻,就被几位热情未减的同仁围拢起来。
      一位来自国家古建研究所的资深研究员,急切地探身询问评价体系中关于木构建筑关键榫卯节点安全性的量化指标具体算法。
      另一边,两位来自知名遥感数据公司的工程师,则对报告中惊鸿一瞥提到的多源异构数据融合算法的底层逻辑,表现出极其浓厚的兴趣,问题一个接一个。
      沈知时游刃有余地在这几个小小的、专业性极强的圈子间切换应对,谈吐清晰,引证得当,既保持了专业的深度,又不失令人如沐春风的亲和力。
      他时而用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点划,强调着某个关键概念;时而微微倾身,侧耳聆听对方的疑问,眼神专注。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自然而优雅,仿佛这种场合对他而言,早已是驾轻就熟。
      林叙安静地将所有物品分门别类地收进两人的公文包里,拉好拉链。
      然后,他拿起沈知时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和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默默走到人群外围稍远处,倚靠在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茶水桌旁等候。
      他的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被人群簇拥着的、光芒四射的身影,却又总是在即将被对方察觉的前一瞬,迅速而克制地收回,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扫视过报告厅的环境,或是望向窗外明净的天空。
      很快,一位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地方文物局科长,带着朴实的热情,大步流星地走向林叙。
      这位科长声音洪亮,带着北方人特有的爽直,手里紧紧攥着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脸上写满了求知若渴的真诚。
      “林博士!请留步!可算等着您有空了!”科长的语气带着点儿激动,几乎是小跑着过来,“您刚才报告里最后提到的,利用高光谱遥感技术精准识别彩绘层下隐蔽裂隙的那部分,真是太实用了!简直就是为我们市里那座清代戏台量身定做的思路!那戏台的彩画,没得说,顶呱呱,是宝贝!可内部木结构一直怀疑有隐患,我们不敢轻易动,怕修坏了成罪人。您看,依我们这具体情况,从头到尾,该怎么一步步操作最稳妥?”
      林叙停下原本准备走向门口的脚步,转过身,神情立刻变得专注而温和。他自然地接过对方双手递过来的、有些卷边的资料和放大的彩色照片,凑近些,在明亮的光线下仔细查看着戏台梁架的细节。
      阳光从侧面高大的窗户照进来,在他低垂的、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细密的扇形阴影。
      他用清晰平稳、不带多余感情色彩的语调,结合戏台具体的抬梁式结构、可能的木材病害类型(虫蛀、腐朽、受力疲劳),以及当地的气候环境特征,条分缕析地详细解答着对方的疑问。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照片上梁柱结合的关键部位,指尖干净,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在实际数据采集时,如果条件允许,最好能优先选择900纳米到1700纳米这个近红外光谱范围,这个波段对木材内部的密度变化、含水率差异以及早期腐朽最为敏感,穿透力也相对较强。”
      他的指尖修长,刚刚摆脱石膏的束缚,动作间似乎还带着一点点重新适应自由后的、不易察觉的生疏和谨慎。
      科长听得频频点头,眼中满是敬佩与感激。
      林叙的解答条理分明,逻辑严谨,既展现了其深厚的古建病理学和遥感技术交叉的专业素养,又充分考虑了地方文保单位实际操作中可能面临的预算、设备和人员技术水平的限制,务实而具体,没有任何空中楼阁式的空谈。
      就在林叙详细解释后续如何通过微钻阻力仪进行抽样、以验证遥感数据反演结果精度和可靠性的方法时,他的余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动,敏锐地瞥见一位穿着优雅香槟色真丝套裙、身姿婀娜的女士,正端着两杯清澈的柠檬水,笑意盈盈地、目标明确地走向刚刚结束一轮交谈、正稍作停顿的沈知时。
      那是苏晚音,京市顶尖建筑设计院的年轻技术负责人,在刚才的提问环节,她就对数据融合模块在当代大型公共建筑结构健康监测中的潜在应用,表现出极其浓厚的兴趣,提问既专业又颇具前瞻性。
      苏晚音步履从容自信,剪裁合体的套裙完美勾勒出她挺拔而优雅的身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她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笑容得体,目光明亮而坦率。
      “沈博士,再次恭喜!今天的报告实在是太精彩了,整个评价体系的构建思路,逻辑之严谨,视野之开阔,真的令人深受启发,获益匪浅。”
      苏晚音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玉珠落盘,带着毫不掩饰的、真诚的赞赏。她极其自然地将其中一杯水递给沈知时,动作流畅,仿佛只是顺手之举。
      “谢谢苏老师的肯定,您过奖了。”
      沈知时接过水杯,指尖与她的轻轻一触即分,他礼貌地颔首,笑容依旧得体,“您在大型复杂结构项目上的丰富经验,才是真正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
      林叙口中关于验证点位布设原则的讲解仍在继续,声音平稳,措辞精准。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受控制地、可耻地分散了一部分,像被扯乱的丝线,难以收回。
      他看见苏晚音在沈知时接过水杯后,并未后退,反而就着递水的姿势,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一点彼此的距离。
      她的嘴角始终挂着那抹恰到好处的、迷人的微笑,眼神明亮而直接,传递着一种超越纯粹专业欣赏的、更为私人的兴趣与好感。
      “沈博士太谦虚了。”苏晚音轻笑一声,眼波流转间,似有若无地扫过沈知时的脸庞,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亲昵的试探和隐隐的期待,那精心修饰过的尾音轻轻扬起,在人群逐渐散去、略显空旷的报告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对了,你报告中提到的那个核心评价算法,在应对像故宫太和殿那样规模的大型复杂木构建筑时,具体的参数变通和适应性调整策略,我还有些技术细节想再深入请教一下,纸上得来终觉浅嘛。”
      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抛出了真正的意图,“不知道沈博士今天是否方便?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法餐厅,就在附近,环境非常清幽,私密性很好,正适合安安静静地、深入地交流探讨。”
      林叙原本流畅地、在照片上指点江山的食指,在空中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微不可辨的半拍。苏晚音的声音在他耳边巨大回响声
      那根修长的、刚刚重获自由不久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在照片边缘光滑的表面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折痕。
      他并未中断正在进行的解答,声音依旧保持着学术汇报般的平稳,语速甚至没有半分变化。
      但那一瞬间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和似乎有刹那凝滞、稍稍屏住的呼吸,却像一颗微小却沉重的石子,投入了他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圈圈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混乱的涟漪。
      沈知时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微至極的变化。
      尽管他正面对着苏晚音,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但他的眼角余光,却始终分了一缕,牢牢系在几步之外那个看似专注、实则已然心神不宁的人身上。
      他看到林叙指尖那微小的蜷缩,看到那瞬间僵硬的下颌线。
      沈知时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弯深了一些,像一只发现了猎物有趣反应的猫。他
      慢悠悠地重复了一句,语气带着点玩味,目光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悄然黏在了林叙那只刚刚恢复自由、此刻却泄露了主人情绪的右手上:“法餐厅啊……”
      那拖长的尾调里,藏着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听懂的、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林叙似乎清晰地感受到了这束无声却灼人的注视。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迅速但又不失礼貌地结束了对科长的解答,用几句总结性的话语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对方。
      他转过身,脸上已然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恢复了惯常的、那种近乎淡漠的平静无波,像是戴上了一张严丝合缝的面具。
      他甚至还抬手,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边眼镜,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
      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温和而疏离,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与停顿,都只是他人恍惚间的错觉。他迈步走到沈知时与苏晚音附近,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进行学术陈述,带着一种刻意拉开的、职业化的礼貌:“苏老师,关于刚才提问环节您提到的,关于斗拱结构在日照不均匀影响下的热胀冷缩差分模拟数据,我实验室的服务器里有几组相关的历史监测数据,或许有参考价值。我稍后回到办公室整理一下,会发到您之前留的邮箱。”
      苏晚音微笑着侧过头看向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依旧温和:“那太好了,先谢谢林博士。您今天……报告结束后,还有其他安排吗?”
      林叙的语气客气而疏离,像是瞬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壁,将他与外界隔开:“如果苏老师你们设计院后续在具体模型的节点优化算法上有更深入的需求,可以直接联系我的科研助手登记预约,我会同步跟进,安排时间讨论。” 他完全回避了关于“今晚”的安排,将话题牢牢锁定在纯粹的工作范畴。
      这份刻意的、近乎倔强的克制与回避,比任何外露的恼怒或不悦,都更让沈知时心头发紧,泛起细密的、混合着心疼与喜悦的酸软。
      他看见林叙垂在身侧的那只右手,在不被人注意的角度,微微握紧成了拳,白皙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了一瞬,随即,那拳头又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强迫自己倏地松开。
      那细微的、充满内心挣扎的动作,全数落入了沈知时始终关注着他的眼中。
      苏晚音是何等敏锐而通透的人,她脸上那完美得体的笑意几不可察地停滞了微不可辨的半秒,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失望,但良好的教养和职场历练让她迅速调整好表情,对林叙点头笑道:“好的,明白。那就麻烦林工费心了。”
      语气依旧得体周到,但那份之前面对沈知时时的、带着私人期待的熱情,明显冷却了几分,重新回到了纯粹的业务往来频道。
      沈知时这才将目光完全转回苏晚音,脸上的笑容温和依旧,却悄然带上了一层不容置疑的、明确划分界限的距离感:“苏老师太客气了。很感谢您的赏识和邀请,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似是无意地再次扫过林叙紧绷的侧脸,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却又斩钉截铁,“不过今晚确实早就有点私事,实在不方便赴约,只能心领了。关于核心评价算法在大型复杂木构中的变通应用,您有任何疑问,随时都可以和林博士的团队通过邮件或电话深入沟通,我们非常乐意解答。或者,”他给出了一个不失礼貌、但界限分明的替代方案,“改天等您有空,我请您喝杯咖啡,我们再详聊?”
      苏晚音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失望,但她的姿态依旧无可挑剔,笑着应承道:“好啊,那可说定了,改天再约沈博士交流。”
      她再次深深看了并立而站的两人一眼,那目光中带着了然的审视和一丝淡淡的惋惜,才优雅地转身,踩着清脆的高跟鞋声,袅袅离去。
      那声音在已然空旷的报告厅里回荡,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口。
      报告厅里彻底安静下来,仿佛连空气都沉淀了。
      夕阳的金辉变得更加浓郁,如同融化的金箔,透过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墙,泼洒进来,将并排站立的两人的影子在深蓝色地毯上拉得很长、很长,几乎交融在一起。
      空气中漂浮着的、比之前更加清晰的细微尘埃,在斜射的、暖色调的光束中,如同无数漫舞的金色沙粒,缓慢地、悠然地沉落,营造出一种时光凝固般的静谧。
      沈知时没有立刻去收拾讲台上剩余的物品,而是不紧不慢地踱步到林叙身边,两人之间仅隔着一拳不到的距离。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微微侧过身,好整以暇地、带着几分探究和了然笑意的目光,细细打量着身旁这个试图用平静外壳包裹一切的人。
      他双臂随意地环抱在胸前,姿态看起来放松慵懒,眼神却锐利得像能穿透一切伪装。
      “苏老师……”沈知时像是随意地开启了一个话题,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确实很优秀,专业能力顶尖,看待问题的角度也总是很独到,很有想法。”他的目光却紧紧锁着林叙的侧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林叙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单音节:“嗯。”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评价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但他那只空着的、没有打石膏的右手,指腹却开始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牛皮纸资料袋表面上,来回地、反复地滑动,泄露了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而且,刚才……”沈知时故意拖长了语调,观察着林叙瞬间微微绷紧的唇角,才继续慢悠悠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恶劣的促狭,“还特意那么热情地邀请我去法餐厅……进行所谓的‘深入探讨’呢。”
      他刻意加重了“法餐厅”和“深入探讨”这几个字的读音,像是在玩味着什么。
      “嗯。”林叙的回应依旧简洁到吝啬,仿佛多一个字都是浪费。但他手下拧开保温杯盖子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更用力了些,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浓密的阴影,巧妙地掩盖了可能泄露情绪的眼神。
      沈知时眸中的颜色渐渐转深,如同幽静的潭水。
      他像一只耐心十足的、盯紧了猎物的猫,又轻轻地、不着痕迹地靠近了半步,现在,他的手臂几乎要贴上林叙的手臂。
      他微微向林叙的方向倾身,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带着一种温柔的、近乎蛊惑的试探,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林叙的耳膜上:“林工,我看……苏老师对你,好像也很欣赏和关注啊。”
      他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林叙的呼吸骤然一窒,才继续抛出那个精心设计的问题,“要不……下次她要是再约你单独‘探讨’什么技术问题,你……考虑一下?我看她刚才看你的眼神,似乎……也挺有好感的。”
      林叙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里面写满了毫无防备的错愕与难以置信,像是被一支冷箭猝不及防地射中了心口:“……你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戳破心事的紧绷和微颤,像是骤然被拉紧的琴弦。
      “我说,”沈知时嘴角噙着那抹了然又带着点坏心眼的笑,目光灼灼,如同正午的阳光,不容他闪躲,直直地照进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苏老师刚才不是也想问你今晚有没有空吗?我看她那意思……是不是,也想约你去那家环境清幽的法餐厅,好好地、‘深入交流’一下?”他将“深入交流”四个字,咬得格外暧昧不清。
      林叙的唇线瞬间抿成了一条冷硬的、倔强的直线,所有的血色仿佛都在这一刻褪去。
      像是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隐秘角落,被如此直白、如此残酷地掀开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所有的伪装和镇定在这一刻几乎崩裂出清脆的声响。
      他下意识地张开嘴,想反驳,想用最冷静疏离的语气说“这与我无关”,想维持住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和体面。
      但沈知时那洞悉一切、了然而笃定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让他无所遁形,所有到了嘴边的否认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他飞快地、几乎是狼狈地垂下了眼帘,避开了那过于明亮、过于锐利的注视,声音低得几乎含混不清,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仓皇:“没……没听清她说什么。”
      这拙劣得连三岁孩童都骗不过的掩饰,让他自己的耳根先不受控制地、诚实地泛起了红晕,那是情绪剧烈波动时最难以掩饰的生理反应。
      “是吗?”沈知时终于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声低沉而悦耳,带着得逞后的愉悦。他非但没有因为对方的否认而后退,反而得寸进尺地更近了一步,他的目光落在林叙那只刚刚拆掉石膏、此刻正因为紧张和无措而微微攥紧的右手上。
      那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骨节显得更加分明突出,甚至微微透出用力过猛的青色。
      沈知时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没有直接去触碰林叙紧握的拳,而是伸出食指,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般,拂过林叙手腕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拆掉石膏后留下的浅浅痕迹。
      那动作带着无比的珍视、怜惜,和一种无声的、强大的安抚力量。
      “林叙,”沈知时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融化一切的温柔,不再是试探,而是笃定的、最终的确认,“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了啊?”
      林叙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冻结。
      那只被沈知时指尖拂过的手腕,皮肤仿佛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顺着血液,瞬间窜流至全身,直达心脏,引起一阵剧烈的悸动。
      他张了张嘴,想说“没有”,想说“你跟谁吃饭跟我有什么关系”,想说所有逞强的话。
      但喉咙像是被一团温热的棉花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报告厅里安静得可怕,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正砰砰作响,撞击着耳膜,震耳欲聋。
      窗外城市的喧嚣车流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了另一个遥远的时空,此刻,这个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之间这微妙到极致、紧张到几乎要迸出火花的氛围在无声地蔓延、发酵。
      半晌,就在沈知时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再进一步时,他才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自弃的、带着微弱却清晰可辨的颤抖的声音,低低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你跟谁出去吃饭……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甫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和懊恼,他的嘴还是捐了吧!
      这话说的既容易伤人心又欲盖弥彰,是将自己的心思赤裸裸地摊开在了对方面前。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摩挲着保温杯冰凉光滑的杯壁,那上面凝结的冰冷水珠沾湿了他灼热的指尖,带来一丝徒劳的、试图降温的凉意。
      沈知时看着他强装的镇定下,那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泄露出来的一丝委屈和酸涩;看着他因用力攥紧而微微发白、失去血色的指节。
      看着他紧抿成一条线的、倔强的唇线和低垂轻颤的眼睫——那浓密的睫毛末端,在窗外射入的、愈发浓重的金色夕晖映照下,似乎还沾染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湿润的光点。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最柔软的部分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却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喜悦和满足感所充满,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缓缓地、缓缓地笑了,那笑容不再带着任何戏谑或促狭,而是盛满了温暖的、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的光芒,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柔光里。
      “是哦,我们什么关系啊?你怎么会管我和谁吃饭呢?”
      他没有再逼问,也没有再穷追不舍,只是抬起那只刚刚拂过他手腕的手,极其轻柔地、安抚性地、充满珍重地拍了拍林叙紧绷得如同石头般的肩膀。
      “林叙,”沈知时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温柔得如同许下最郑重的诺言,说道,“我很高兴。”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加深了眼底和唇角的笑意,补充道,声音里带着毋庸置疑的确认和喜悦:“——我很高兴,你会因为这件事,而在意。”
      说完,他没有再看林叙瞬间变得慌乱、复杂、交织着羞恼、无措和一丝被看穿后释然的眼神,也没有等待他任何语无伦次的回应。
      他径直拿起自己放在旁边座位上的电脑包和文件夹,转身,步履从容而坚定,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轻快,走出了空旷无人的报告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是哦,我们什么关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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