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久别重逢 ...
-
逼仄的出租屋里灯光昏暗，窗帘被紧紧拉着，一股潮湿腐烂混着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墙边累着高高一排饲养箱，箱中摆放着的，是蛇，数不尽的蛇。
嘶嘶。
吐信子的声音在这间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可饲养箱前观察着的青年似乎已经习惯了，饶有兴致地看着最上面一排的一条大黑王，那鳞片闪耀夺目，在加温灯的照射下，四射出棱彩光芒。
青年的脸被倒映在饲养箱的玻璃推门上——
留着一头中长发，堪堪及肩，五官立体精致，一双深情桃花眼显得他十分年轻娇俏，鼻尖一颗小痣为整张脸平添了几分灵动。
与这张天真脸孔相反的是青年的眼神，极具侵略性的冰冷目光正死死盯着那条黑王蛇，看着它一点一点将小白鼠绞杀，徐徐吞下，还意犹未尽地吐出血色的蛇信。
“好孩子。”祝安嘴角勾出一抹欣慰的笑。
祝安是一名全网十万粉的新晋爬宠博主，平常的工作就是养养爬宠，直直播，送送货。
出挑的外貌是他积累粉丝的重要手腕，看似干净清纯的青年，居然会喜欢蛇这种阴暗可怖的生物，如此强烈的反差，自然是一大卖点。
谈不上大富大贵，但胜在清闲自在。
祝安收起笑意，面无表情地摸出一包烟，叼进嘴里，徐徐点燃，慵懒随意地倚靠在墙上。
叮铃铃——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轻松宁静的氛围，惹得祝安有些不快。
打电话来的是孟秋，祝安发小，一个全职玩乐的纨绔子弟兼他的“情报网”。
接起电话，孟秋轻快的嗓音传来：“喂，祝安啊，许木森回国了你知道不？”
孟秋开门见山，让祝安没有片刻反应时间。
祝安夹烟的指尖微颤，声线却很平稳：“许木森……？哪个许木森？”
“你别他妈装了好不好，盼星星盼月亮盼了这么多年的人回来了，还不赶紧下手？听说他开了一家心理咨询所，业内名气挺高的，还新提了一辆奔驰G63，这是要在国内长远发展的架势啊。”
祝安猛吸一口烟，随后在烟灰缸里狠狠摁灭：“行了，我还有事，先挂了……”
挂断电话，祝安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再次点燃，烟雾萦绕在他周围，形成一道结界。
寂静的房间里，心跳声轰然。
许木森是祝安高中时期的前男友，两人互相暗恋，忍到高考过后才告白。少年人的爱恋如同夏日艳阳般轰轰烈烈，却又在夏天过去后戛然而止。
五年了，他们一次面都没有见过。
又是一通电话打来——
这次是他的客户。
“喂，主播，你什么时候来送货啊？我在家等半天了！”对面的男声十分焦躁，语气也极度不耐烦。
作为卖家的祝安不断告诉自己，顾客就是上帝，这才调整好情绪：“亲，我已经出门了，请您稍等一下。”
对方并未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祝安深深叹了口气，这种客人，他已经屡见不鲜了，作为全网十万粉不到的小博主，他也没有任何话语权。
祝安转过身，拿起玄关储物架上打包好的布鲁克王蛇，急急忙忙冲下楼。
以祝安原本的家境，本不至于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遭受社会的毒打，可是高三那年，祝安父母出车祸双双殒命，由于死得突然，遗嘱都来不及写……家族企业顺理成章被亲戚瓜分，连个渣都没给他留下。
祝安拼命拉回思绪，强迫自己清醒，可诸多不美好的回忆涌上心头，还是让他心底仿佛堵了一团火一般，无处发泄，骑上改装过的小电驴，一溜烟就窜出几条街。
狂风呼呼拍在脸上，吹得祝安睁不开眼，一路上他都保持这种极快的速度，也顾不上安不安全，只希望货能早点送到，以免客户反手打差评。
吱——
祝安还没反应过来，就侧面撞上一辆黑色大越野，嘭的一声，身体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祝安脑浆都被摇匀了，浑身上下酸软无力，胳膊肘磕在马路牙子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真的要迟到了，完蛋完蛋，肯定要挨骂了。
祝安内心哀嚎。
他刚想抬起头，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把他给撞了，视线从下至上缓慢上抬，就看到凹陷的保险杠和奔驰闪亮亮的车标，心里咯噔一下。
得了，这回真的要把自个儿搭上，才能赔得起了……
嘭，车门打开。
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映入眼帘，连小牛皮底都纤尘不染，剪裁完美的定制西裤包裹着两条长腿，西装外套衬出肩宽腰细的倒三角身材，腕间一枚低调优雅的陀飞轮腕表。
再往上看，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西装革履的男人神情仓惶，看到祝安的瞬间，更是露出后怕、心疼的复杂目光，朝祝安快步走来。
祝安本来被撞得发懵的脑袋，此刻彻底死机了。
许木森。
祝安想起来了，出门前孟秋跟他说过，许木森刚在国内提了辆奔驰G63。
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前男友豪车名表，而自己穿着一身破烂，骑个小电驴，还因为不遵守交通规则被撞了，说出去丢不丢人啊！
祝安内心既尴尬又无助，只能学着鸵鸟，把头埋在地上，两眼一闭，装晕！
许木森脚步渐近，蹲下查看伤势，近得祝安连他慌乱的喘息声都听得见。
这一刻，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祝安只能拼命忍着紧张，努力不让呼吸变得急促，以免被许木森瞧出破绽。
见祝安毫无反应，许木森脸色比祝安还要惨白，也不敢把祝安抱起来，只得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拨打110和120。
“您好，长溪路这边发生车祸，我不小心撞到一个骑着电瓶车的男生，现在他好像昏过去了，麻烦你们赶紧过来。”
拨完急救电话，他一屁股坐到祝安旁边，双手纠结地抵着头，不知道此刻该如何才好。
要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可他们当年那事，却又让他难以释怀。
这几年，他一直都活在当年的事情中，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恨海情天。
他盯着祝安的一身破旧不堪，还有被他撞报废的电瓶车，想不通当初阳光肆意的祝安为什么会变得如今这样狼狈。
祝安就这样趴在地上，眼皮不自觉地抖动着，看着许木森如此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还是涌起一阵酸涩……
他不知道当年经过那样的事之后，如今的许木森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祝安摸不清楚，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从来没真正读懂过许木森。
思绪在脑海中打转，呼啸的车流从耳边掠过，随之而来的，是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
滴嘟——滴嘟——
祝安内心焦灼而崩溃，听到许木森和医生聊了几句，只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送上了救护车，随后便是一阵困倦，彻底昏睡过去……
这场梦很长很长，似乎在他脑海里重现了这些年来的点滴，从相爱到分手，再到许木森放下狠话两不相见，直到五年后的今天，落魄潦倒的他碰上事业有成的许木森，就连面对都成了一种难事。
在梦里，他似乎坠入了无尽的黑夜，没有许木森的他每天都活在懊悔与艰辛中，像是潜入泥沼，挣扎前行。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祝安也不知道为何会睡那么久，只觉得浑身无力，头脑发昏，手臂上还扎着针，葡萄糖滴滴灌着。
祝安环视周围，想看看许木森还在不在。
许木森还没走，穿着一身阿玛尼的高定西装，坐在床边，撑着头假寐着。
祝安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尴尬，只得一言不发地望向许木森，仿佛要将错过的五年时光一次性补回来。
许木森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深邃得似乎能洞察一切的双眸直直对上了祝安的目光。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去叫一下医生吗？”
他，这是在关心我吗……
“你别误会，是我撞的你，这件事我肯定负责任。”
这句话听完，他的心又凉了半截，顾及到自己装晕的事情要是被发现是真的很丢脸！他只好继续演下去。
装失忆，对！就这么办，简直太聪明了！
祝安挠了挠头，一脸无辜地看着许木森：“你是谁啊？我为什么，会在医院？还有，你说撞了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祝安装出一副头疼欲裂的样子，不停用手拍打着头部，泛红的眼尾冒出泪花，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许木森看到此举很是诧异，他不敢相信祝安是真的失忆了，可看他这副样子却又不像是假的。
于是开口道：“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祝安眼睛亮亮的，忽闪忽闪地看着许木森：“我该想起来什么啊？”
许木森彻底失语了，他这么一撞，不会真把他撞失忆了吧。
他默默出门，将主治医生带了过来，将情况详细说明后问道：“车祸后出现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吗？”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但应该只是暂时的，你是病人家属吧？多跟他说说话，说不定能想起来。”
许木森听到这话，内心涌上无名的酸涩，他自然知道，祝安早就没有家人了。
除了孟秋，恐怕也只剩他能跟他多聊几句了。
送走医生后，许木森仍将信将疑，他不敢相信小说里的车祸失忆梗居然真的发生了，出事的还是他前男友。好巧不巧，撞人的是他。
祝安失忆固然可怜，但许木森了解祝安的性子，心眼比针尖还小，像蛇一样，盯上猎物就不会轻易放弃。哪怕祝安失忆了也不可能连芯子都换了，变成一朵清纯小白花吧？
许木森总觉得事情有些古怪，他在床边，徐徐开口道：“你叫什么还记得吗？”
祝安摇了摇头，依旧星星眼地看着许木森，精致的外貌在许木森的眼里，像个灵魂缺失的空壳洋娃娃：“哥哥，你长得好好看。”
许木森还是不死心：“那你家里人电话号码还记得吗？”
祝安一听就听出来许木森想套他话，他父母双亡的事许木森是知道的，不可能会问出这种戳心窝子的话！这是在试探他，看他在不记得名字的情况下还记不记得这等隐私。
祝安被子下的双拳紧握，摇了摇头：“哥哥你长这么好看，真的是那个撞我的人吗？”
许木森依旧不死心，掏出手机打开朋友圈，翻出孟秋最新的自拍照问他：“那他是谁你还记得吗？”
祝安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许木森暂时死心了，他深深叹了口气，眉心紧皱，看来祝安真的什么都记不得，看这样子，真不太像演的，他要是演技好，当初的事就不可能被他发现了。
可他不知道，这些年的来来回回，辗转反侧，祝安早就练就了一身睁眼说瞎话的本领。
许木森思绪万千，想起他们刚见面时祝安的肆意潇洒，校服外套搭在肩上，大马金刀地往他们班讲台上一坐，就是放狠话让他滚出来。
如今这个星星眼，一脸无辜，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单纯弟弟，真的是祝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