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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馈之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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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再一次吝啬地洒入太子殿,却未能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与滞涩。谢怜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望向殿门门槛。
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鲜果,没有清泉,也没有那带着幽蓝微光的小花。只有一夜风吹来的几片枯叶,和一层新的、薄薄的灰尘。
他的心,也随着那空荡的门槛,微微沉了下去。
昨夜那血腥酷烈的一幕,以及之后死寂的、再无回应的长夜,已然说明了一切。那短暂而诡异的“缓和期”,如同灰烬中零星蹦出的火星,尚未真正燃起,便已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花城再次缩回了他的壳里,用更坚硬的冰冷,武装起了自己。
谢怜沉默地起身,依旧如同前几日那般,拿起自制的简陋扫帚,开始清扫殿内的尘埃。动作一丝不苟,神情平静,仿佛昨夜无事发生,今日也无甚不同。
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偶尔投向殿外远处、带着难以化开的忧虑的眼神,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打扫完毕,他于殿中静立片刻,忽而抬手,指尖灵光微闪,却不是结印释放神力,而是凌空绘符。一道极其复杂、蕴含着宁静意蕴的淡金色符文在他指尖缓缓成型,流光溢彩,带着抚平心绪、安魂定魄的力量。
他绘制得极为缓慢认真,每一笔都灌注着心神。符文即成,他轻轻一推,那符文便如同拥有生命般,轻盈地飞向殿宇中央的横梁,无声无息地烙印其上,金光流转一瞬,随即隐没不见,只余一丝极淡的平和气息残留。
他并非试图强行安抚花城,那只会激起更剧烈的反弹。他只是在这方天地间,留下一个安静的“锚点”,一个或许能在无形中,稍稍中和那狂暴痛苦气息的存在。
做完了这一切,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疲惫。并非神力消耗,而是心累。
他走到门口,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和隐约可见的鬼市轮廓,静静出神。风拂过他素色的发带和衣袂,带来山林的气息,却也带来了那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不安的……血腥气。
昨夜那场短暂而酷烈的杀戮,痕迹并未完全散去。
谢怜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鬼市宫殿内,死水般的沉寂持续着。
花城倚在榻上,眼眸半阖,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殿内弥漫的低气压让所有侍奉的小鬼都缩在角落,恨不得将自己融入墙壁。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远处太子殿中的动静。那人起身,打扫,绘制安神符文……每一个动作都透过某种无形的联系,模糊地传递过来。
甚至能隐约感受到,那人周身笼罩着的、那层淡淡的忧虑与失落。
是因为昨夜没有收到“礼物”么?
还是因为……昨夜他那不受控制的、暴戾的出手?
花城唇角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似是自嘲,又似是讥讽。
他发现自己竟在下意识地“解读”那人的情绪,这让他感到一阵无名的烦躁。仿佛八百年的苦痛与分离,在那人悄无声息的几日陪伴与几个小法术下,就变得可以轻易动摇。
这不该。
他指节微微收紧,周身收敛的鬼气又开始有不易察觉的躁动。昨夜杀戮带来的短暂宣泄感早已消失,留下的只是一种更深沉的空虚与自我厌弃。
他闭上眼,试图将那道素白的身影和其带来的所有纷乱心绪一并摒除脑海。
然而,片刻之后——
一只通体银光流转、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实精致的蝴蝶,悄无声息地在他指尖凝聚。
蝴蝶翩跹飞舞,绕着他萦绕着一丝不安鬼气的手指盘旋了两圈,然后如同接收到某种无声的指令,倏然穿过了水幕珠帘,消失在宫殿之外。
谢怜正望着远处出神,忽见一点银光自鬼市方向疾驰而来,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便已至眼前!
那是一只极其漂亮的银蝶,翅膀上的纹路清晰繁复,流光溢彩,与之前那几只虚弱或是作为探哨的截然不同。它身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花城本身的强大气息,虽极淡,却不容错辨。
银蝶并未靠近谢怜,而是在他面前不远处悬停,蝶翼轻扇,洒落点点细碎银辉。
紧接着,一样东西从银蝶身上脱落,“啪”一声轻响,落在了谢怜身前的石阶上。
那并非鲜果或清泉。
而是一枚漆黑如墨、触手冰凉的鳞片。
鳞片约有巴掌大小,边缘锐利,散发着浓重的、属于某种强大深海妖物的腥气与残余的妖力波动,其上甚至还有几道深刻的、仿佛被巨力硬生生掰断的裂痕。
这绝非礼物。
这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沉默的、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回应。
仿佛在说:看,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杀戮,掠夺,冰冷,黑暗。别再试图用那些无用的温暖来靠近我。
银蝶在完成投递后,没有丝毫停留,瞬间化作一道银线,消失在天际。
谢怜怔怔地看着石阶上那枚冰冷狰狞的鳞片,又抬眸望向银蝶消失的方向,心脏像是被那鳞片的锐角狠狠刺了一下,细密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明白了花城的意思。
短暂的缓和结束了。
鬼王收起了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软化,重新亮出了他冰冷而危险的獠牙与鳞甲。
沉默再次降临。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令人窒息。
谢怜缓缓伸出手,拾起了那枚冰冷的鳞片。鳞片的边缘割痛了他的掌心,他却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一把双刃剑,割伤了自己,也触碰到那份被紧紧包裹着的、剧烈挣扎的痛苦。
他依旧沉默着。
只是将那枚染着深海妖物血腥气的鳞片,小心翼翼地、贴身处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