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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不止一点 ...

  •   男人身材极好,哪怕只套了件滑稽的米奇图案长袖,外披一件黑色长款露绒羽绒服,整个人站在破败的老砖瓦房小路上,也显得有种高级的美感。
      他点燃了一支烟,在烟雾缭绕间看见蒋时隐正在往这边走。男人将烟叼在嘴里,声音被尼古丁浸染得低沉又性感:“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蒋时隐挥开呛人的烟雾:“怎么?当少爷当腻了,出来体验生活?”
      “还说我呢,”男人吐出一口烟,“你能来这么个小地方吃饭,难道不是跟我一样?”说罢,他往屋内瞥了一眼,转身往小巷外面走,“换个地方说话,在这里说会被冯尘那小狗崽子听到。”
      韩礼明三绕两绕,在这片破旧的砖瓦房里七拐八拐、兜兜转转。蒋时隐差点跟不上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交换机密。
      终于,韩礼明在一处死胡同停下。这里应该已经多年无人居住了,被打湿又晒干的纸壳子堆叠在一隅,旁边还摆着些生了绿锈的铁杆子。
      “至于绕这么远?”蒋时隐在他面前站定,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沾满软泥的塑料袋——鞋子一点儿都没脏。他有些庆幸地笑了笑,暗自欣喜于自己的“先见之明”。
      “不绕远不行,”韩礼明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给蒋时隐,被拒绝后就沉沉地笑他,“十五岁你就说不抽,二十了你还不抽?”
      “我十九,”蒋时隐纠正,“这东西伤肺,我才不抽。”
      韩礼明挑眉:“可跟你一起来的那小男孩儿好像没少抽。”他把燃到烟蒂的烟从唇中拿下,扔到地上踩灭,又不过瘾般点了一根,“我去年来这边找冯哥的时候会路过他家小区,总能看见他倚在墙角一个人抽。”
      闻言,蒋时隐皱眉,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早上在墓园门口见到宋子意时的画面——他含着一口烟,眉目中带着比烟更难散的郁气,整个人站在一片皑皑白雪里,显得单薄又孤独。
      去年是什么时候?他十八岁,上高三的时候。那会是什么季节?他又为什么要一个人蹲在墙角?
      想象出一张比现在还要青涩的脸,正麻木地蹲在一片老破小前,身上可能还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满目愁色地孤零零待在那里,除了身后的墙毫无依靠时,蒋时隐就不由得心脏一揪,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你知道他为什么抽烟吗?”蒋时隐问。
      “我怎么会知道,”韩礼明吐出一口烟,仰头看那白色烟雾被风吹散,“反正我经常听冯哥提起他,说是挺惨的。”
      蒋时隐心里“咯噔”一声,追问:“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啊?”韩礼明淡声问,“我看你跟他这么亲,还以为他什么都告诉你呢。”
      “我们两个……”蒋时隐想起宋子意习惯性只说表象,从不向他透露埋得更深的内核,总是保持着对陌生人的礼貌社交距离,从来都不越线一分一毫——即使是向他表露心意那晚也是如此。
      “你该不会要说你俩还没在一起吧?”韩礼明轻嗤一声,“是你喜欢他还是他喜欢你?”
      “我喜欢他。”蒋时隐回答得毫不犹豫,“只是我……还没追上。”
      韩礼明眼含兴味,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始料未及:“从小到大那么多追你的,结果你现在非要找个追不上的?”
      韩礼明比蒋时隐年长四岁,他们家是蒋家发家后的第一个合作伙伴,因此俩人认识的年数也算得上久了,蒋时隐也算是被他看着长大的。虽然韩礼明长他几岁,但蒋时隐从没把他当过兄长,顶多是个挺爱玩的朋友——但他“玩”的方式,蒋时隐不是很认可。
      “没办法,谁叫我喜欢人家。”蒋时隐挠挠头,“我又没谈过恋爱,只能用笨办法。”
      “喜欢就上呗,直接上就行。”韩礼明说,“别说这个你也没经验。”
      前半句听起来还没什么,再加上后半句,蒋时隐迟钝的大脑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个“上”的意思,脸瞬间爆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根:“这不行。”
      韩礼明烟都差点没咬住:“不是,你还真没经验啊?”
      见蒋时隐咬着下唇瞪他,韩礼明彻底绷不住了,捧腹大笑:“你真是处啊!哈哈哈……”
      蒋时隐耳朵红得要滴血:“我才19岁。谁跟你一样,一成年就……”
      但还是没堵住韩礼明的嘴。他笑出了眼泪,一手捧着肚子,嘲笑声不断。他原是站着的,现在笑得蹲了下去,抬头正好能看见蒋时隐的腰腹一下的位置。他伸出手要去戳,被蒋时隐踹了一脚,踹得裤子上都是泥。
      “你会不会是不行啊?哈哈哈……”
      蒋时隐实在是受不了他了,干脆无视他的笑声,转头就走。韩礼明笑得肚子疼,“哎呦哎呦”地站起来,追上蒋时隐,一把搂上他的脖子:“合着你还是个黄草大小子啊,这么守身如玉,嗯?”
      “啧,”蒋时隐挥开他,“滚你妈的,少拿你那套龌龊心思来看我。”
      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到了“尘世饭馆”门口又分开——一个继续给“冯哥”装小白兔,一个继续老老实实追人。
      宋子意已经吃饱了,正靠在墙上,跟冯世有说有笑。冯尘仍在一边打游戏,看见是他们两个回来了,原本要喊“贵宾两位”的嘴硬生生转了个弯,变成了:“贵宾犬两只。”
      蒋时隐:“……”
      韩礼明:“……”
      宋子意闻声看过来,“噗嗤”一笑:“你别说,你这头发颜色还真像。”
      “瞎说,”冯尘刚又拿了个五杀,心情颇好,“明明像哈士奇。”
      “哎我操,你小子懂不懂潮流?”蒋时隐撸起袖子走到冯尘面前,指着自己的头发说,“这叫时尚,不懂别乱讲。”
      冯尘连头都懒得抬:“切,就你那一耳朵钉子的时尚谁爱懂谁懂去吧。你怎么不给鼻子上也打一个,还能拿根绳牵着,更时尚。”
      “……”那不是老黄牛吗?
      韩礼明这边乖乖蹭到冯世坐的小长凳上,默不作声地把他挤得离宋子意远了些,然后将头靠在冯世的肩上,安静地听他说话。
      冯世不太适应在外人面前这么腻歪,推了推“大鹏依人”的韩礼明,说:“坐直了,大老爷们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
      “……”撒娇无果还被说不成样子,韩礼明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也没比蒋时隐好到哪儿去。
      一顿饭磨磨蹭蹭了将近三个小时才终于吃完。宋子意把剩菜打包,准备带回去喂小区的流浪猫狗。
      临走的时候,蒋时隐站在小院门口,看一向在圈子里玩得最花的人,现在缩在不足四十平的小房子里,乖乖帮人收拾碗筷、打扫卫生,蓦地很感慨。只是一口感慨还没吐出来,宋子意就已经推好自行车,站在小巷子口喊他了。
      男生围着条蓝色的针织围巾,看起来和他给自己的那条是同款。风一吹,围巾尾部的流苏就跟着风一起飘起来,像是一抹浓墨重彩的颜料。蒋时隐“嗯”了一声,小跑过去坐上后座,感受自行车骑起来时,有人挡在他前面的片刻温暖。
      他看向车把上随着自行车一起晃悠的塑料袋,问宋子意:“你把剩菜带回去干什么?”
      “喂猫喂狗。”宋子意答。
      蒋时隐困惑地揪他衣角:“我没记得刚才去你家时有猫狗啊。”
      车子骑得平稳,回答跟风一起飘进耳朵里:“小区里有些流浪的。冬天它们不太好找吃的,不喂一点容易饿死。”
      “这样……但你不能别喂乱拉屎的那几只。”蒋时隐了然地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开始笑,“你好像好久都没骂我了唉。”
      宋子意无语:“不骂你你是不舒服还是怎么?”
      “不是这个意思,”蒋时隐纠正他,“只是你一开始怼我怼得太狠了,几乎每句话都带着比喻句地骂我。现在换了正常的交流方式,我突然有一丢丢不适应。”
      “那不还是不被骂就不舒服吗?”宋子意在交通路口的红灯处停下,“还有,什么叫‘正常的交流方式’?我之前说话不正常吗?”
      “不正常,”蒋时隐斩钉截铁地回答,“非常不正常。你那个时候十句得有八句都在变着花样地怼我,都快给我怼成抑郁症了。”
      “……”宋子意回忆了一下当时的说话方式,好像是有点过激。但他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反驳的理由:“谁叫我第一天到你那儿的时候,你就说要给我一个下马威的。”
      这话蒋时隐回不了,他确实有错在先。但这并不代表他服了,这家伙脑瓜子一转,就搬出宋子意不小心碰碎他手机的旧账来。
      宋子意也不太服:“我刚一下飞机就有个人拍我肩说我弄坏他手机,不管是谁都会以为是碰瓷的吧?我人生地不熟的,你又穿的那么……我当然会把你往坏人一类归啊。”
      其实宋子意想说的是“那么不像好人”,可想来这话可能会伤到某位“弄潮儿”的自尊心,便自动消音了。
      “弄潮儿”的原意可不是跟宋子意吵架,没成想宋子意一识别到关键词就秒开团,蒋时隐根本说不过他。眼见宋子意即将要翻两人相识以来的所有旧账,蒋时隐连忙止住话头,阻止了这场“世纪辩论赛”。
      “我只是想说,你好像对我越来越好了,”蒋时隐手指不安分地在宋子意的羽绒服缝合线处抠弄,“你变得没那么烦我、排斥我了,甚至是更喜欢我了,不是吗?”
      即使是擅长打牌的宋子意,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感情牌时也会微微感到不知所措。被寒风刮得有些发红发痛的手指紧紧扣住自行车把上突起的花纹,以此来转移自己的不安。
      “我……我其实本来就不爱骂人的。只是现在你不惹我了,我就……勉强恢复对待正常人的社交方式而已吧。”
      蒋时隐能明显感受到,宋子意又在逃避这个问题。前几次是“我再想想”,又或是“再给我些时间”,总之面对他直球式的表白,宋子意没有一次直接表达自己的感情并给予回复。
      他当然知道,是因为宋子意难以认清自己的情感,才故意在面对感情问题时选择逃避,用模糊不清的话术将自己包裹成一个蚕蛹,以此来保护自己。
      但逃避终究不是蒋时隐想要的结果,他想要的是宋子意亲口肯定的答案。可他又深知不能逼宋子意太紧,不然对方真可能在“向前”和“退后”中选择“三二一跳”。
      信号灯转黄,又转绿,自行车重新蹬了起来。但身前的人握把似乎没之前稳了,像一颗悬着的心,摇摇晃晃。
      “那我就再问一个问题,”蒋时隐搂紧他的腰,“相较于上一次,你有没有更喜欢我哪怕一点?”
      车把猛地一晃,像是有人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空气突然静得出奇,静得蒋时隐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了。
      风声猎猎,宋子意没开口。蒋时隐的心一寸寸冷下去,跟风声混在一起。
      片刻后,他开了口。
      “算了,”他说,“不想说也没事。把我放在公交车站吧,我妈刚才催我回去了。”
      宋子意没问他为什么不是司机来接,只是把自行车停在最近的车站,站在他旁边陪他等车。
      这次公交车来得很快,蒋时隐拿了两个硬币投了进去——那是宋子意刚才塞给他的。
      一直到了公交车后排,蒋时隐偏头,从玻璃内看玻璃外。
      宋子意还双唇紧闭地站在那里,几次想张口,却都没说出声来。
      蒋时隐苦笑一下,冲宋子意挥了挥手,以示作别。宋子意盯着一窗之隔的人,嘴唇嗫嚅。
      公交车开动,只留尾气和孤寂。
      “有一点。”他看着公交车远去的背影,终于开了口。
      其实不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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