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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你害怕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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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吐完的宋子意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像是没长骨头一样瘫在蒋时隐的怀里。蒋时隐确实听进去了他说的话,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一动也不敢动。
宋子意揪着蒋时隐衣角的手一直没松。
“我不是讨厌你,真的,”宋子意把头垫在蒋时隐的肩上,五厘米的身高差让他即使被抱在怀里也不显得娇小,只是有些太瘦了。“我也不讨厌跟你触碰。”他说着,伸出一只手去碰蒋时隐紧紧攥住他的右手,指尖水蛇一般滑进去,两人十指交扣。
“你看,没事的。”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轻轻地摇晃两人相握的手。“我之前的确经历过一些……不太好的事。但是我都已经克服了,不重要了。”
又是“不重要”。
“宋子意,”蒋时隐紧了紧手,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指尖那几不可察的颤抖,“你这副样子可不像已经克服了。”
宋子意突然不说话了。
“那家尘世饭馆里姓韩的那个,是我朋友,”蒋时隐腾出另一只手去把玩宋子意的指节,揉来搓去。“看见你手腕上的伤之后,我就去问了他很多跟你有关的事。”
宋子意心里“咯噔”一声,顿感不妙。
蒋时隐低着头,自顾自地把话说下去。
“他一开始不肯说,是觉得这些事你总有一天会亲口坦露给我。”蒋时隐把声音放得很低很柔,似是怕惊扰了怀里的猫儿。“可是我发现,如果我不去主动了解你的话,你是真的能把一些事带进棺材的。”
“我后来想过你为什么不愿意说,直到了解了很多你经历过的事,我才堪堪理解,”蒋时隐顿了一下,“你是怕说出来了之后,我就会不喜欢你了,我就会走,是不是?”
在一声声温柔到极致的问句里,小橘猫终于怔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怕,怕被看穿,怕被丢弃,怕被人看穿了污秽的过去后,再被残忍地丢弃。
看他点头,蒋时隐却蓦地笑出来。“你终于说出来了。”
“你害怕的东西。”
脸颊贴脸颊的时候,宋子意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因说话而带出的热气。
“我曾经说过,我喜欢你,”蒋时隐亲昵地蹭他的脸,“那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经过两人这些日子的相处,宋子意在脑中已经对“喜欢”有了个模糊的概念,他只知这种感情会牵引着他往蒋时隐身边靠,会把蒋时隐的喜怒哀乐和他打通,会让他一见到蒋时隐,就不自觉地想对他笑,给他最好。
可这也只是模糊的概念,宋子意不太会描述。
没等到答案,蒋时隐却不复上次那般挫败和失落,反而颇有耐心。
“那你知道我听说了你那些事后,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会恐惧,害怕吗?”宋子意垂着头,“听说我跟人打架,掀人桌子,甚至跟家长对骂,自己伤害自己,还被人……会害怕我的吧。”
“不会,”蒋时隐勾着唇,眼角却漾出一丝苦涩,“我会很心疼你。”
“你受过的每一次伤害,我都心疼你。”
宋子意被他的话整得一怔,神色不自然起来:“可是我……那些,那样……都是不好的,怎么会有人喜欢别人不好的地方。”
“谁说不好了,”蒋时隐挠他的手心,“你那叫勇敢。我要是你,肯定打得比你还狠,把他们打得满地喷屎都有可能。”
有被这个比喻恶心到,宋子意笑了一声,说:
“不是满地找牙吗?”
“打掉牙要赔钱的。”
“你难道以为打出屎就不用赔了吗?”宋子意说,“我当时把那三个领头的打骨折了,最后每个人赔了将近一千块钱。”
他掰着手指接着说:“三千块钱,够我在冯哥的饭馆打三个月的工了。”
蒋时隐短促地“啊”了一声,由衷地发出评价:“那是挺不经济实惠的。要我说,这种人挨了打就不该赔给他们钱,骨折大不了去菜市场买两根猪骨给接上得了。”
这话不地道,安慰人的作用却很显著。宋子意没憋住笑出声来,应和着:
“早知道当初就拿着猪棒骨赔给他家长了。”
往日被尘封的经历被很轻易地说出口,宋子意心里突然畅快了些许,就像是积压在心头多年的阴云突然散了去,终于不再潮湿憋闷了。
隐在青春期且多年挥之不去的阴湿梅雨季,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在十九岁的初春停了,得以拔云见日。
“嗯,说得对。”蒋时隐无脑附和,仿佛就算宋子意现在要回国暴揍那几个傻逼,他也只会一言不发地订机票并递上二十四K钛合金板砖。
“打了他们之后他们还不服,故意找了个街头混混想毁我,”宋子意接着往下说,“后来冯哥帮我逃了,我后来还报了警,把那个人送进去蹲了几年。”
“做得好。”蒋时隐捏捏宋子意的脸,引导性地问:“那又为什么要抽烟?”
“不能抽吗?”宋子意愣愣地问,“我当时看他们都抽,后来我一心烦就也抽了。”
禁烟大使蒋时隐:“当然不能抽!你都十九岁奔二十岁的人了,吸烟有害健康还不知道吗?”
宋子意乖乖点头,“那我一定戒。”
他这样一副任人揉捏搓扁的乖乖形象让蒋时隐有些恍惚,感觉自己都快要忘了当初的那个一张口就是阴阳怪气的“小辣椒”是不是眼前这人了。
“那我们拉勾,你发誓以后都不抽烟了。”
宋子意一手勾上蒋时隐的小拇指,另一只手伸出三根指头发誓。
“我发誓我以后不抽烟了。”
“你再发誓以后不理 Oliver了。”
“我其实本来就没打算跟他有更多交集了,”宋子意认真地盯着蒋时隐,“我开学打算转专业。”
转专业?这不是刚上了半年吗?蒋时隐有些发懵,“刚上了一个学期你就转专业?怎么,生物学不好学?那要不要转到我们化……”
“我想学医。”宋子意打断他,“生物的全部课程我已经全部自学完了,感觉不太符合我给自己设计的未来发展方向,所以打算学医看看。”
“……”这喷不了,这是真学霸。
“我向导员递交过申请了,申请也通过了,导员说我后天就可以去医学楼的 Jim教授那里报道。”宋子意顿了一下,补充道:“医学楼和化学楼挨得挺近的,你以后不用绕远去接我了。”
蒋时隐的脸颊上泛起一阵薄红:“亏你还有良心,知道我大老远去接你一起走。”
“我当然知道,”宋子意说,“我只是对感情有些迟钝,我又不傻。”
“那你那天还扔下我去跟 Oliver一起吃饭,”一提起这个蒋时隐就来气,“你知不知道你刚一转头他就用英语骂我‘废物’。”
这还真不知道。宋子意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我英语不好。”
“……”我信你个鬼。
见蒋时隐脸色又有由晴转多云之势,宋子意赶紧给“狗”顺毛:“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以后绝对不理他了,行吗?”
蒋时隐撇撇嘴:“你没发誓,不算。”
哭笑不得的宋子意只好又把三根手指举起来,认认真真地将话又复述了一遍,就差再请上帝作证了。
某被顺毛顺好的“狗”:“这还差不多。”
一场“危机”解除,一“喵”一“汪”就这么你哄我两句我哄你两句地把对方哄好了,各自窃喜:原来他这么好哄。
从地板上站起来时,蒋时隐的腿肚子已经完全麻了。他原本是担心大理石的地板太凉,宋子意直接坐在上面会给他本就吐过的肠胃雪上加霜,才把对方的屁股垫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结果宋子意拍拍屁股站起来了,除了有一点点低血糖导致的眼前发黑之外没什么大碍。蒋时隐就没那么幸运了,双腿麻木得像电视的雪花屏不说,一拳捶下去,连痛都感受不到了。
下肢“瘫痪”的蒋时隐伸手:“扶我一把,我起不来了。”
宋子意刚舒展了两下筋骨,勉强将自己缓了过来。俯视还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蒋时隐,他皱了皱眉,吐槽道:
“这就起不来了,你身体怎么这么差?”
说归说,宋子意还是大发善心地将蒋时隐拉了起来。蒋时隐底盘不稳,刚站起来时差点因为站不住而一头栽进马桶,多亏了宋子意的“举手之劳”才免于“屎”到淋头的灾难。
蒋时隐站姿酷似《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僵尸,看得宋子意总感觉如果再往他身上扔两粒豌豆他就会立马倒地。
“你要是实在不行就让叔叔阿姨给你去中医馆开一点中药再邮寄过来,”宋子意轻叹,“你这身体可不行啊。”
蒋时隐幽怨地瞪他一眼:“有本事你让我在你腿上坐十多分钟试试,看你脚麻吗?”
空耳严重的宋子意冷酷拒绝:“不叫。”
“······”蒋时隐无语,“如果我去调理身子,肯定也拉你去一起治治耳朵。”
两人又插科打诨了一阵,直到双方都觉出饿来才松了口,歇脚的去客厅沙发上歇脚,做饭的继续去收拾食材,打算晚上做个黑椒牛肉来吃。
歇脚的歪歪扭扭躺在那里,看做饭的忙活半天,围着个红白格的小围裙走来走去,很晃眼。围裙的系带在他的腰上松松垮垮地系成一个结,有点儿丑。
蒋时隐突然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
宋子意听着身后传来的拖鞋的拖沓声,以为是他饿了所以进来监工,因此头也不回地说:
“快了,再等一会儿收个汁就行了。”他用锅铲拨拉了牛肉柳一下,冒油的滋滋声混着胡椒的辣香钻入鼻腔,令人食指大动。宋子意将锅盖一扣,正准备转身,就听见蒋时隐说:
“等等,先别转。”
腰上的系带好像被人解开又系上,宋子意自己看不见,就偏着头问正在忙碌的蒋时隐:“干什么呢?”
“给你系个蝴蝶结,”蒋时隐答道。等他把话说完,一个饱满的蝴蝶结也系好了。辛勤的蒋时隐满意地拍拍宋子意后腰上的结,笑:“完美。”
然后他把双臂覆上了宋子意的腰,又搂了起来。那朵蝴蝶结被迫挤在两个人中间,原本还翘着的翅膀瘪了下去。
宋子意听见他贴近自己的耳朵,温声说:
“宋子意,教我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