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曦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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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书房的玻璃窗，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像盖了一条无形的、柔软的毛毯。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跳着安静的舞蹈，混合着旧书页的芬芳和我那杯早已凉透的龙井香气。岁月在这里仿佛放缓了脚步，变得醇厚而温和。
我是吴怀，在这世上已被时光温柔地打磨了八十余载。身体像一台使用过久的精密仪器，渐渐迟缓，但内心却异常平静，真是要命。我知道，最后的旅程即将到站，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淡淡的、即将远行前的期待。
我的目光落在膝头。那里放着一个擦拭得很干净的桃花心木标本盒。玻璃盖下是黑色的天鹅绒衬垫，那里栖息着一只展翅的蝴蝶。
蓝摩尔福蝶。
它的翅膀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姿态，那抹蓝色，是任何颜料都无法调出的清澈与宁静，像一隅凝固的、雨后的晴空。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它依然是我这间堆满书籍和地图的房间里，最灵动、最温柔的一笔。
我的手指看起来像干枯的老树根，要是我还年轻，绝对会狠狠嘲笑自己。
我轻轻地地抚过光滑的玻璃表面，仿佛能隔着一层阻碍，感受到那份属于生命的精致与美丽。一丝笑意悄悄爬上我的嘴角。
我的心里浮现出一个名字，他带来的不再是尖锐的痛楚，而是一股暖流，如同这午后阳光，包裹着绵长的思念和无数珍贵的碎片。
记忆的阀门被这只小小的蝴蝶轻轻推开。
那可真是一个有趣的开始。那时的我，还是个笃信经纬度的年轻地理教师，认为世界的一切都可以用尺规和坐标来定义……结果当然是自食恶果，被学生气得直骂娘。
然后我遇见了於倏——他简直是我逻辑世界里一个甜蜜的“意外”。
也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不过突然下了太阳雨。我抱着一摞刚淘来的旧地图，狼狈地躲进街边一家小店屋檐下。
职业道德让我憋回了脏话，我把地图放到桌上。一抬头，就看到了橱窗里那些不像甜点、倒像艺术品的创作。店名别致，叫“倏甜”。
雨丝斜织，空气里漫着湿漉漉的泥土清香和从门缝里飘出的、诱人的甜香。最终，是好奇心和那暖黄的灯光把我引了进去。
风铃叮咚一响，清脆悦耳。店里很安静，只有一个穿着洁白烘焙服的男人背对着我，正全神贯注地给一个蛋糕点缀最后几颗蓝莓。他闻声回过头。
那就是於倏。
他的眼睛像含着一汪清泉，明亮又专注，笑起来时，眼角会漾起浅浅的纹路，像阳光洒在水面的涟漪。虽然脸色似乎稍显白皙，但那蓬勃的生气和创造力仿佛能点亮整个房间。
“欢迎光临，需要点什么吗？外面的雨来得真突然。”他的声音温和又热情。
我指了指那个星空慕斯。“请给我这个。”
我坐在窗边，看着雨滴在玻璃上划出晶莹的痕迹。他端来甜品，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略带期待地看着我尝下第一口。
“感觉如何？”他问，那神情不像店主，倒像个等待评价的艺术家。阳光照在他栗色的头发上泛起一层浅金，就像是一只柔软的小狗，让人无法拒绝
好吧，我承认有一点见色起意。
我细细品味。巧克力的醇厚，莓果的鲜活，还有一丝奇妙的、沁凉的层次……我抬头：“我好像尝出了晚夜的微风。”
他眼睛倏地亮了，像是星子落入了其中，那份苍白色彻底被惊喜驱散。“你尝出来了！”他几乎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我试着加了一点点薄荷利口酒和黑莓碎，就是想做出那种夏夜星空下，清凉又带着果香的感觉！”
就因这一点奇妙的共鸣，我们聊了起来。他从甜品聊到各地的食材风味，我能从风味联想到山川湖海。他说地中海的阳光是柠檬与橄榄油的味道，北欧的峡湾是蓝莓与冰淇淋巴菲的清甜。
雨不知不觉停了，阳光重新洒满街道。我离开时，他送我到门口，风铃再次叮咚作响，为我们第一次相遇奏响轻快的尾音。
后来，“倏甜”成了我批改作业间隙最爱去的“驿站”。我们聊甜品，聊奇奇怪怪的学生，也聊生活中的琐碎趣事。我注意到他有时会揉揉右腹，问他，他只笑着说“老毛病，不碍事”，转头又兴致勃勃地跟我分享他新想的配方。
有一次我去店里，学徒说他请假休息了。我没多想，顺路买了他爱吃的鱼片粥和小菜，按着地址找去了他家。
开门的是他，穿着宽松的灰色居家服，脸色有点倦，但看到我时笑容依旧明亮。“怀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他的公寓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又温暖，飘着淡淡的奶香和……嗯，好像还有一点中药香？也许吧，但是闻起来还不错。
就是在那个午后，在他摆满了烘焙书籍和各式可爱模具的客厅里，我第一眼就被书架上的蓝摩尔福蝶标本吸引了。
“很美，对吧？”他顺着我的目光，声音很轻柔，“蓝摩尔福蝶，亚马逊的瑰宝，它的蓝色是阳光给的礼物。”
我轻轻笑着：“我知道，这种品相的标本很难得。”
他微笑着，眼神温暖：“像不像一个安静又美好的梦？看着它，就觉得心里特别宁静。”
那时我就觉得，我的认知错了，他不是小狗，是蝴蝶。
这蝴蝶真像他。专注于创造世间甜蜜，内心却保有一片最纯净的天地。
后来，在他情况还好的时候，他把这个标本盒递到我手里，脸上是他一贯的、有点调皮又温柔的笑容。
“怀哥，这个送你啦。让它替我陪着你看看地图，晒晒太阳。看到它，就当看到……所有甜的东西都在。”
他没有说任何沉重的话。但我们都知道，这份礼物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份安静的托付，一份温暖的陪伴。
窗外的阳光更加西斜，给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镀上了金色的轮廓。那只蓝色的蝴蝶，在暖光中愈发显得静谧而永恒。
我的眼皮渐渐有些沉，怀抱着这份温暖的记忆，像怀抱着整个平静的下午。
於倏，那个把甜蜜种在别人味蕾上，也种在我生命里的人。
我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带着满足的倦意。
这一生，山川湖海走过，三尺讲台站过，而最珍贵的，是收获了一份如蝴蝶栖息般安静而美好的感情。
意识像轻柔的潮水般缓缓退去。
我最后望了一眼，在心里轻轻地说：
“嗯，於倏，我都记得呢……”
但是我又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怪我……直到我在窗边看到了一抹蓝色。
鲜活的，耀眼的。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我在一片金色的宁静中，沉入了温暖的睡梦里。仿佛只是又一次，在“倏甜”的窗边，等着他端出一份新的惊喜。
风铃好像又轻轻地响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曦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