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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画里的警告 ...

  •   深秋的雨缠缠绵绵下了整整一周,不是那种倾盆大雨,而是带着刺骨寒意的冷雨,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又凉又痒。康复中心的院子里积满了水,低洼处的水已经没过了脚踝,是前几天下雨时没及时排走的,混着地上的梧桐叶和灰尘,变成了浑浊的黄褐色。风一吹,水面就泛起细碎的涟漪,把倒映在水里的梧桐枝桠搅得支离破碎。

      江自知的病号服鞋底早在上周就磨破了个洞,刚开始只是个小口子,后来越磨越大,现在能直接看到里面的袜子。每次放风走在院子里,冰凉的积水都会顺着洞口灌进去,把袜子泡得透湿。袜子贴在脚上,像一层冰冷的薄膜,脚趾冻得发麻,蜷缩在一起,连走路都觉得发沉。可他还是每天放风时往梧桐树的方向走——贝尔在那里,那是他在这个冰冷的康复中心里,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这天放风的哨声刚响,江自知就跟着队伍往外走。他走得很慢,故意落在后面,眼睛一直盯着角落的梧桐树。贝尔已经在那里了,背靠着树干坐着,双腿伸直,脚边的积水没过了他的鞋跟,他却像没感觉到一样。江自知走近了才发现,贝尔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连左眼角下那颗痣都显得格外暗沉。他手里拿着一张画纸,是从旧病历本上撕下来的,边缘毛糙,还沾着一点淡淡的墨水印,手里的铅笔尖断了一小截,露出里面的木芯。

      贝尔看到江自知,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焦虑——不是平时的平静,而是带着点急切的慌。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江自知靠近,然后把手里的画纸往江自知这边递。递画的时候,江自知能看到贝尔的手在抖,手指因为用力攥着画纸而泛白,指缝里还沾着点铅笔灰。贝尔还特意往不远处的护工小李那边扫了一眼——小李正靠在铁门旁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没注意这边,贝尔这才松了口气,把画纸塞到江自知手里。

      “别说话,藏好。”贝尔没开口,却用口型对江自知说了这四个字,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小李的方向,眼神里的警告很明显。

      江自知心里一紧,赶紧接过画纸。画纸很薄,因为被贝尔攥了很久,有点发皱,还带着贝尔手心的一点余温。他飞快地把画纸叠成小块,叠的时候特意避开有画的地方,怕把画蹭花,然后塞进怀里——紧贴着胸口的位置,能感受到画纸的薄软和自己“咚咚”的心跳。做完这一切,他假装弯腰看地上的积水,用脚轻轻踢开一块浮在水面的梧桐叶,眼角的余光扫过小李,确认她还在玩手机,这才慢慢直起身,往队伍的方向走。

      回到病房后,江自知先把房门反锁——虽然锁扣早就坏了,只能勉强扣上,挡不住护工,但能给自己一点安全感。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画纸,慢慢展开。画纸上画的还是那只黑色的狮子,鬃毛竖得笔直,像一把把黑色的尖刀,眼睛依旧是两个黑漆漆的洞,盯着看久了,还是会觉得头晕。但这次不一样,狮子的正前方多了一个小小的保温桶。

      那个保温桶画得格外逼真,是不锈钢的颜色,江自知一眼就认出来——和母亲每次来送安神汤的那个一模一样,桶身上还有个小小的提手,连提手的弧度都画得很准。保温桶的上面斜着画了一个叉,铅笔印很深,像是贝尔用了很大的力气,叉的边缘还有点歪歪扭扭,能看出他画的时候手在抖。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很小的字,用铅笔轻轻写的,不凑近看根本看不见——“别喝,会睡很久”。

      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缩,手里的画纸差点掉在地上。“别喝,会睡很久”——这分明就是在警告他,母亲送的安神汤有问题!他想起上次母亲来送汤,自己喝了小半碗,没过多久就觉得头晕,后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睡就是一下午,连下午的认知训练都没去。醒来的时候,头还昏昏沉沉的,像被灌了铅,连贝尔那天递给他的画内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狮子的轮廓。当时他以为是自己太累了,现在想来,根本不是累,是汤里加了东西!

      他蹲下身,用手指抠开床板下的一条小缝隙——那是他之前找的藏东西的地方,里面垫了一块从旧衣服上撕下来的布,防止样本瓶被刮破。他摸出那个塑料瓶,瓶子里还有半瓶深褐色的汤,是上次母亲送汤时,他趁护工不注意偷偷倒出来的。他把瓶子举到眼前,对着窗户的光看——汤的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膜,是淡黄色的,像一层蜡,贴在水面上,怎么晃都散不开。他凑近闻了闻,除了淡淡的药味,还有一股奇怪的腥味,像是某种东西变质了,又被掩盖住了。

      “狮子来了,带着保温桶……别喝……”

      邻床的老周突然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梦话。江自知赶紧把瓶子塞回床板下,盖好布,走到老周床边。老周的呼吸很沉,像是睡得很熟,可眉头却皱着,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他的被子滑到了腰上,露出的胳膊很凉,江自知伸手想帮他盖好被子,手指刚碰到老周的胳膊,老周就睁开了眼。

      老周的眼神很迷茫,像蒙了一层雾,他看了江自知好一会儿,才慢慢认出他。江自知压低声音,小声问:“老周,你刚才说梦话,说‘狮子带着保温桶,别喝’,你是不是喝过那汤?”

      老周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然后慢慢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很久没喝水,又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喝过……我儿子上次来,也带了汤……说是什么‘补身体的’,我喝了之后,睡了两天两夜……醒了之后,好多事都记不清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问儿子汤里加了什么,他说没加东西,还说我‘老糊涂了,记错了’……”说完,老周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江自知,动作很沉重,像是耗尽了力气,“别问了……知道多了,没好处……”

      江自知站在原地,心里像被一块石头压着,又沉又闷。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老周也喝过这种“有问题的汤”!这些汤根本不是什么“补身体”的,是用来让人昏睡、让人忘记事情的!他走回自己的床边,坐在床沿上,摸着怀里的画纸,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母亲明明知道汤有问题,却还一次次送来,甚至用“为他好”的借口,逼他喝下去!

      第二天上午,护工老赵突然走进病房,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哗啦”响。他瞥了江自知一眼,语气不耐烦:“江自知,你妈来了,去探视区。”

      江自知的心里“咯噔”一下,既紧张又愤怒。他跟着老赵往探视区走,走廊里的灯很暗,忽明忽暗的,照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探视区是个小房间,中间隔着一块厚厚的玻璃,玻璃上有很多划痕,是之前病人用指甲划的。母亲坐在玻璃对面的椅子上,椅子是硬木制的,刷了红色的漆,却掉了大半。母亲穿着一件深色的大衣,头发梳得很整齐,用一根黑色的发夹固定住,可江自知还是看到了她鬓角的几根白头发。她手里拿着那个银色的保温桶,桶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抓着提手。

      看到江自知进来,母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了抬眼,把保温桶推到玻璃前,用手指了指,然后拿起旁边的电话——探视区的沟通全靠电话,话筒上裹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膜,已经发黄了,还沾着点污渍。

      “自知,我给你熬了安神汤,刚熬好的,还热着,你趁热喝。”母亲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过来,有点失真,却还是带着平时的平淡,听不出情绪。

      江自知看着玻璃对面的保温桶,桶身上的反光晃得他眼睛疼。他想起贝尔的画,想起老周的话,想起自己上次昏睡的难受,心里的愤怒压过了紧张。他摇了摇头,拿起话筒,声音尽量平静:“妈,我不想喝,最近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想吐。”

      母亲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眉头皱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耐烦。她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我特意早起给你熬的,熬了两个小时,里面放了人参、当归,都是补身体的,你怎么能不喝?”

      “我真的不想喝。”江自知坚持着,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上次喝了之后,我昏睡了一下午,头还疼,我觉得那汤有点问题。”

      母亲的眼神闪了一下,像是被说中了什么,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避开江自知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墙,声音冷了下来:“你就是病糊涂了!汤里都是好东西,怎么会有问题?肯定是你自己身体不好,才会头疼昏睡!”她说完,拿起旁边的勺子,打开保温桶的盖子,舀了一勺汤——汤还是深褐色的,表面浮着那层熟悉的油膜,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她把勺子递到玻璃前,语气带着点命令:“快喝!不然我就生气了!”

      江自知看着那勺汤,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他知道不能直接跟母亲翻脸,不然以后连探视的机会都没有了,更别想知道公司的事。他急中生智,用手按住肚子,眉头皱得更紧,声音故意放低,带着点虚弱:“妈,我肚子疼,早上吃的粥好像不干净,现在疼得厉害,实在喝不下汤。等我好了,下次你再给我带,好不好?”

      母亲盯着江自知看了几秒,眼神里的怀疑和不满很明显。她大概是看江自知的表情不像是装的,又或许是怕闹起来被护工看到,脸色沉得更厉害了。她放下勺子,“砰”的一声盖上保温桶的盖子,声音很大,在小房间里格外刺耳。“好吧,那我下次再给你带。”母亲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在里面好好治病,别胡思乱想,你爸说了,等你好了,就带你回家。”

      江自知点了点头,心里却冷笑——回家?他们根本不想让他回家,他们只想让他在这里喝着有问题的汤,变得越来越糊涂,越来越“听话”,再也不能管公司的事。

      母亲没再说话,拿起保温桶,转身就走。她走得很快,脚步很重,没有回头看江自知一眼。江自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又难过又愤怒——那是他的母亲,曾经最疼他的人,现在却成了把他关在牢笼里、逼他喝“毒药”的人。

      回到病房后,江自知把那个塑料瓶藏得更深了,他把床板下的缝隙挖大了一点,用布把瓶子裹了两层,再塞进去,然后用一块松动的木板挡住,确保没人能发现。他摸出怀里的画纸,展开看了看,狮子的眼睛依旧黑漆漆的,像是在看着他,提醒他别放弃。

      晚上,江自知躺在床上,很久都没睡着。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铁窗上,发出“嗒嗒”的响,像有人在轻轻敲门。他迷迷糊糊睡着后,做了个梦——梦里,他跟着那只黑色的狮子,走出了康复中心的大门。门外的阳光很暖,照在身上很舒服,远处是他公司的办公楼,还是他熟悉的样子。可就在他要走进办公楼的时候,突然听到母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自知,回来喝汤……”

      他回头一看,母亲站在康复中心的门口,手里拿着那个银色的保温桶,桶盖开着,里面的汤冒着热气,那层油膜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母亲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里满是冰冷,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江自知吓得一下子醒了过来,浑身都是冷汗,病号服的后背湿透了,贴在身上凉得刺骨。

      他摸了摸怀里的画纸,画纸还在,紧贴着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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