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来自母亲的省视 ...
-
门铃响起时，严序正在教易小天如何用软件处理照片的噪点。
那串带着某种数学般精确节奏的门铃声，让严序放在鼠标上的手指微微一顿。
易小天几乎立刻察觉到了严序周身气场的变化，一种混合着戒备、疏离与公式化尊重的紧绷。
少年像察觉到危险的小兽，无声地从电脑椅滑下，下意识地挪到严序身侧靠后的位置，寻求庇护。
严序起身，手掌在他单薄的肩头轻轻按了一下，然后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令人过目难忘的女士。
冷仪，严序的母亲，五十多岁年纪，身姿挺拔如松，穿着剪裁利落的铁灰色套装，银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
她是国内顶尖金融公司的首席风险精算师，一生都在与概率和不确定性打交道，并致力于将一切置于绝对掌控之下。
此刻，她锐利如精算模型的目光，正越过严序的肩头，精准地锁定在易小天身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评估。
“母亲。”严序侧身让她进来，语气是惯常的平稳，听不出波澜。
冷仪微微颔首，迈步进门，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冷静的叩击声。
她的视线如同最苛刻的审计，扫过客厅。
沙发上属于少年的柔软薄毯，茶几上散落的画具，墙角那个与极简风格格格不入的铺着羊羔绒的“巢穴”。
每一处细节都在她的目光下被量化评估。
她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划过客厅，瞬间捕捉到了画架上未完成的素描、散落的颜料管，以及易小天手指上未能完全洗净的一抹钴蓝。
她的下颌线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严序侧身让她进来。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在那些画具上停留的时间，比审视易小天本人还要长。
冷仪没有坐下，她站在客厅中央，仿佛不愿让这里的任何东西沾染到自己。
“我收到了通知。”她开口，声音冷冽，“关于你收养孩子的申请。”
她的用词精准地避开了“易小天”这个名字，也回避了“儿子”或“父亲”这类带有情感色彩的词。
严序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易小天身边，将手搭在少年微微僵硬的肩头。
这是一个沉默的阵营划分。
“严序，”冷仪的声音像冰镇过的金属，“抚养一个孩子，尤其是在街头长大的非婚生子，是最高风险的非理性投资。这不符合你的逻辑，也不符合严家的社会评价模型。”
她的用词精准而冷酷，将情感关系量化成资产负债。
“他的背景变量存在太多不确定性，行为模式无法预测，这会严重影响你的职业发展和社会信用评级。”
待冷仪的话音落下，室内只剩下挂钟冰冷的滴答声，他才抬起眼，迎向母亲审视的目光。
他也不开口，只是用沉默筑起一道高墙。
“我原本以为，经历过你父亲的事，”她提到“父亲”时，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提及一个遥远的与己无关的统计样本。
“你会对那种混乱、感性、毫无逻辑的生活方式有更清醒的认识。”
易小天听不懂，但他能感觉到这个优雅的女人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敌意，这敌意似乎是冲着那些他视若珍宝的颜料和画纸来的。
他下意识地挪动脚步，想挡住他的画架。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冷仪的眼睛。
她终于将目光正式落在易小天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基于风险评估的审视。
“艺术无法提供稳定的产出，情感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将未来寄托在这些变量上，是极其不理智的行为。”
她的话像是说给严序听，又像是在做一场独白。
“我以为，你成为侦探是希望你能用逻辑和秩序构建生活，而不是重蹈覆辙，被另一个，”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色彩斑斓的颜料，“不可预测的艺术家，拖入不可控的漩涡。”
严序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冷仪说完，他才向前一步，不是走向她，而是走到了易小天的画架旁。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画板上那幅未完成的色彩大胆奔放的街景速写。
“母亲，”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不是父亲，也不是艺术家。”
“他是易小天。”
“我的生活，从来就不需要重复任何人的轨迹，无论是父亲的，还是您的。”
他没有提高音量，但每一个字都像楔子钉入地面，划清了界限。
他站在了画架这一边，站在了色彩、混乱与不可预测的这一边。
这不是一场关于收养的辩论，而是一场关于生活选择权的宣言。
冷仪凝视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儿子。
她精心构建的逻辑世界，在那个画架和那个沉默的少年面前，出现了一道无法用数据弥合的裂缝。
空气凝固了半晌。
冷仪的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她忽然将目光转向易小天，语气依然带着审视的意味："孩子，你过来。"
易小天双眼沉沉的看着她，僵硬的身体满上戒备。
"他怕生。"严序不动声色地移动半步，将少年完全护在身后。
冷仪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她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
"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我只有两个要求。"
她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严序："第一，带他去做全面的基因检测和心理评估。我要看到完整的报告。"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易小天身上："第二，下周末的家宴，带他一起来。"
这不是邀请，是命令。
严序接过名片，没有说话。
冷仪最后扫了一眼客厅角落那个铺着毯子的"巢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易小天猛地抓住严序的衣角，仰起的脸上写满不安。
严序蹲下身，与他平视："听着，"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基因检测，心理评估，都不会改变任何事。"
他拿起那张名片，随手扔进垃圾桶："至于家宴。"
易小天紧张地盯着他。
"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少年愣了片刻，突然扑进严序怀里，把脸埋在他肩上。
严序能感觉到他单薄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不过，"严序轻轻拍着他的背，"如果你想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易小天抬起头，眼圈还红着，却慢慢点了点头。
严序揉了揉他的头发："好，那就一起去。"
窗外，冷仪坐进等候的轿车，对司机吩咐："去精神科陈主任那里一趟。"她取出平板，开始整理待办事项：全面背景调查，教育方案评估，财产协议修订。
她抬头望向严序公寓的窗户，眼神复杂。
作为一个精算师，她习惯控制所有变量。
而现在，一个最大的不确定因素，正在她精心计算的世界里悄然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