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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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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挥之不去。严序是在一阵钝痛和虚弱感中恢复意识的,眼皮沉重地掀开,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冷仪布满血丝却写满关切的双眼。
“小序,你醒了?”冷仪的声音带着哽咽和如释重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严序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但他用尽力气,第一个问题依旧是:“小天呢?”
仿佛听到了召唤,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是易小天。但当严序看清他的脸时,心头不由得一紧。少年的眼睛又红又肿,活像两颗熟透的核桃,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沮丧和愧疚,怯生生地不敢靠近。
“小天,过来。”严序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易小天磨磨蹭蹭地挪到床边,脑袋垂得低低的,依旧不吭声,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这时,赵朗提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看到严序醒了,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他瞧了瞧床边这沉闷的气氛,尤其是易小天那副快要把自己埋进地缝的样子,眼珠一转,故意用轻松调侃的语气对严序说:
“哟,醒了?正教育孩子呢?这小子啊,眼睛哭坏了,医生说了,以后怕是再也帮不了你查案喽。”
这话一出,易小天猛地抬起头,那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里瞬间溢满了焦急和紧张,他看看赵朗,又看看严序,嘴巴张了张,想辩解什么,却因为情绪激动和无法言语,只能发出急促的气音,急得眼圈又红了。
严序一看他这反应,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他瞪了赵朗一眼,示意他别逗孩子了。
赵朗见好就收,哈哈一笑,连忙拍了拍易小天的肩膀,对严序解释道:“行了行了,不逗他了。是这么回事,你刚被送进来那几天,昏迷不醒,这小子守在外面,不吃不喝,就知道掉眼泪,估计是揉眼睛揉得太狠,细菌感染,长了麦粒肿。医生看过了,说就是发炎,滴点眼药水,过几天消炎就好了,不影响他那‘火眼金睛’。”
真相大白,易小天明显松了口气,但沮丧感并没完全消退。他之所以这么难过和自责,根本原因是因为严序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
严序看着易小天红肿的双眼,心里又暖又疼。他努力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揉了揉易小天的头发。
“傻孩子。”他声音低沉,却充满了力量,“我没事。你看,不是醒了吗?”
他顿了顿,看着易小天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
“眼睛肿了没关系,会好的。但是,如果你因为这件事,不敢再‘看’了,那才是真正的损失。你的‘看见’,从来不是负担,是我们最宝贵的东西。明白吗?”
易小天望着严序苍白却坚定的面容,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暖,积聚了数天的恐惧、自责和悲伤,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眼睛还是肿的,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重新亮起了光。
冷仪坐在病床旁,细致地削着一个苹果,果皮连绵不断地垂落。她看着儿子苍白却执拗的脸,又瞥了一眼安静地坐在角落椅子上,眼睛还红肿着、像只受惊小兽般时不时偷瞄严序的易小天,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她反对,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儿子选择的这条路布满荆棘,甚至差点赔上性命。这个叫易小天的孩子,身上缠绕的麻烦和危险,远比她想象得更深、更黑暗。作为一个母亲,她本能地想要将儿子从这片泥潭中拉出来。
但是。
她无法忽视严序昏迷那几天,这个无法说话的孩子是如何不眠不休地守在病房外,是如何因为恐惧失去而哭肿了双眼。那份真切的几乎与血脉亲情无异的依赖和痛苦,是做不了假的。
她也无法否认,在严序醒来后,看到这个孩子瞬间亮起来的眼神时,自己儿子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宽慰和温柔。严序看着易小天的眼神,像极了当年他父亲守护家人的模样。
苹果削好了。冷仪默默地将它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
她拿起一块,习惯性地先递向严序。严序却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角落的方向。
冷仪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她垂下眼帘,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站起身,端着那碟苹果,走到了易小天面前。
易小天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着这位一直对他保持距离的严序妈妈。
冷仪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露出多么亲热的笑容,只是将碟子递到他面前,用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已然不再冰冷的声音说:“吃点水果。”
这个动作,简单,平常。
却仿佛一道无声的敕令,打破了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冰墙。
易小天愣愣地看着碟子里晶莹的苹果块,又抬头看看冷仪,眼圈似乎又有点发红。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严序躺在床上,看着这一幕,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些,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而欣慰的弧度。
冷仪坐回儿子身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她没有明确表示支持,但那份坚决的反对,已然在严序的重伤和易小天的眼泪中,悄然融化成了无奈的接纳和一丝隐约的怜惜。
医院的病房里,午后的阳光带来一丝暖意。严序的伤势稳定了不少,已经能靠着枕头坐起来。赵朗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脸色是罕见的严肃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
“老严,关于‘镜影’,我们撬开了那几个绑匪的嘴,结合沃斯提供的碎片和国际刑警那边共享的资料,总算拼凑出了一个相对清晰的轮廓。”
严序目光一凝,专注地听着。
“‘镜影’,或者说他背后的那个‘遗觉秘社’,他们自称‘档案馆’是一个源流古老结构极其隐秘的组织。他们世代搜罗培养像易小天这样拥有超常视觉或认知能力的人。”赵朗顿了顿,语气沉重,“他们的目的,并非追求知识,而是利用这种能力,从世界的‘缝隙’中攫取信息和权力。金融市场,只是他们渗透的领域之一,也是最容易暴露的领域。”
“所以,我父亲的死……”严序的声音低沉。
“是的。”赵朗肯定地点头,“你父亲,严明,作为等级很高的‘显影师’,极有可能在无意中,拍到了足以威胁到他们核心秘密的‘信息’。所以被灭口。而‘镜影’,根据沃斯的描述和我们的推断,很可能是该组织在亚太地区的一个重要代理人,或者说是‘回收者’,负责处理叛徒和搜罗新的‘种子’。”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我们行动之后,他们在国内的据点被迅速清扫,但他本人……在我们布下天罗地网之前,就已经利用伪造身份,经东南亚逃去了南美,那里是我们没有引渡条约的国家。线索到了那里,就断了。”
严序沉默着,拳头不自觉攥紧。仇人近在咫尺却又远遁天涯,这种无力感啃噬着他。但他也知道,能将这个庞然大物逼到这一步,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结束。”赵朗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这只是砍掉了它伸进来的一条触手。那个‘档案馆’依旧隐藏在暗处。而我们,也有了我们的‘眼睛’。”
说到这里,赵朗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他看向安静坐在一旁同样认真听着的易小天。
“鉴于易小天同学在此系列案件中的特殊贡献,以及他所展现出的无可替代的专业能力,”赵朗的语气变得正式起来,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红头文件,郑重地递向易小天,“经上级批准,我局正式聘请易小天同志,为刑侦支队特别技术顾问。”
易小天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份文件,又抬头看看赵朗,再看看严序。
严序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暖的支持,他对着易小天轻轻点头。
“这不是玩笑,小天。”赵朗认真地说,“你有正式的编号,会录入我们的外部专家系统。虽然你不用像我们一样坐班出外勤,但在需要你‘眼睛’的时候,你就是我们的一员。这意味着,你的能力被国家认可,你的安全,也会受到更高层面的重视和保护。”
易小天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文件。他看着上面自己的名字和“特别顾问”的字样,眼圈又开始发红。但这一次,不再是悲伤和恐惧,而是一种被承认、被需要、找到了自身存在价值的巨大激动和荣耀。
他无法说话,只能挺直了小小的身板,对着赵朗和严序,用力地认真地敬了一个礼。
这个举动,让赵朗和严序都动容了。
严序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知道,未来的路依然充满未知的危险,“档案馆”和“镜影”的阴影仍未散去。但此刻,易小天不再是一个需要被隐藏和保护的黑户孩子,他是一个被认可的战士,一个与他们并肩而行的、真正的“特别顾问”。
数年后的一个寻常周末午后。
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满客厅。曾经那个沉默惊惶的少年,身形已然拔高,眉眼间褪去了稚嫩,多了几分沉静与自信。易小天正坐在电脑前,专注地处理着一组复杂的城市监控画面,他的“遗觉象”能力在多年的历练和赵朗的“科学”引导下,变得更加收放自如,已成为协助警方破获多起疑难案件的“秘密武器”。
严序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放在易小天手边。他的伤势早已痊愈,眉宇间沉淀着过往风霜带来的沉稳,也带着如今安宁生活赋予的平和。他看着易小天专注的侧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怎么样,顾问同志,有头绪了吗?”严序打趣地问道,顺手揉了揉易小天的头发。这个亲昵的动作,数年未变。
易小天从屏幕上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手语比划着:快了,交通流的异常点已经找到,正在做轨迹模拟。
这些年,他的手语愈发流畅,严序和赵朗也早已成为“专业级”翻译。
“别太累,赵朗那家伙就知道使唤你。”严序笑道。
易小天摇摇头,眼神明亮,比划道:我喜欢。能帮上忙,很好。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话。那份“编制饭”,对他而言不仅仅是生计的保障,更是尊严、价值和归属感的象征。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座曾经给予他温暖的城市,也守护着这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家。
这时,严序的手机响起,是赵朗发来的视频通话。接通后,赵朗那张略显沧桑但精神奕奕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老严!小天!跟你们说个有意思的,国际刑警那边传来消息,南美某个小国最近内部清算,一个隐藏很深的金融寡头意外落马,牵扯出一堆烂账,据说背后好像有个什么‘档案馆’的影子,现在那边乱成一锅粥了……”
严序和易小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了然的神情。“镜影”虽未落网,但他背后的势力显然也并非铁板一块,在不同的角落,光明与阴影的斗争仍在继续。
“知道了,持续关注吧。”严序平静地说。
挂断电话,客厅里重回宁静。阳光正好,岁月安然。
易小天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击。他的世界,不再只有沉默的观察和被迫的逃亡,而是充满了责任、温暖和未来。
严序看着他,知道这个故事远未结束,挑战或许还会不期而至。但此刻,看着这个在自己身边成长起来的优秀的年轻人,看着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家,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力量。
他们走过的路,布满荆棘,但终见星光。而未来的路,他们将继续一起走下去。